疫情封控居家,我翻開書櫥,讀了數(shù)本很雜的舊書。讀書能克制一雙老眼整天沒白沒黑掛在手機屏幕上,被微信抖音及繽紛雜亂良莠難辨的所謂自媒體視頻節(jié)目綁架,或者誘惑。日新月異的網(wǎng)絡早已改變了人的閱讀方式,網(wǎng)蟲們像蜘蛛一樣粘在網(wǎng)上不舍晝夜。我擔心很多人的眼睛掌控不好最終會成為真瞎子的。
書頁中跳動閃現(xiàn)的文字醞造出一種芬芳的書香味來。每每讀完一段心儀的文字,那種掩卷會心的滿足感是刺眼的屏幕難以達到的。后來,我在小女書櫥里偶然翻到王小波寫知青時代的系列小說。以前零碎讀過幾篇雜文,印象并不深刻。說實話,今天我這個已過半百的老叟看《黃金時代》這類書,似乎不太合適。然而我還是認真地讀了。
書中的主人公如此放肆。也許是因為他們正處在年輕、正當揮霍的黃金年齡?北醫(yī)大的陳清揚真是一個奇葩的女人,從無愛的性到有愛的性,從被動到主動,不過她真算不上什么破鞋。而知青王二簡直就是一個有京味文化的流氓,不再贅言。文字描述如此荒誕可笑,是在折射作者王小波自己那個知青時代可笑與可悲嗎?這么赤裸裸頻繁地寫性,寫那個人性壓抑年代性的樂趣,性的狂歡。交歡中不得體的直白以至于滋味過于豐富,連我這個老讀者都汗顏,認為確實有宣揚性解放的嫌疑,宣泄中甚至帶有玩世不恭的戾氣。醫(yī)書《諸病源候論》里說,“人感乖戾之氣而生病,則病氣轉(zhuǎn)相染易,乃至滅門。”書猶藥也,個別自控能力差的年輕人讀后往往更會讀走邪路的,但愿不是危言聳聽。雖然我越讀越明白,作者真正想表達的是把男女性愛當成有趣人生的一種發(fā)泄方式。
但我依然要說,一個人不管在什么處境,放縱是本能,自律才是修行,包括男女性行為。
這篇小說的寫作方式還是足讓人翹指點贊的。王小波用他褐色的幽默筆觸,把主人公對生命的痛感以熱烈的性愛凸現(xiàn)在讀者面前。王二傻呆在后山那片土地上搭建起簡陋草屋,在他們一次次短暫的交歡后痛苦的顫抖。非常不幸,他們兩個算是雖被愚弄、被踐踏的倒霉知青,但他們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的執(zhí)著,對權(quán)勢敢于斗爭的精神并沒消停。他們沒有在痛苦中屈服,而是在痛苦中燃起了一團火焰,在痛苦的火焰中保持完整的自我。這一點我讀后有同感,也是最深的感觸,我年輕時也挺二的。
歷史上每經(jīng)歷一場政治運動,人們都會選擇不同的態(tài)度,或抗爭,或順從。作為歷史的過客和中老年讀者,我們須要以包容的胸懷去理解去同情那些茍且偷生的順從者,去原諒那個年齡段不明是非的狂熱追風者;尤其同情那些無力反抗的弱者,如女知青陳清揚等。當然,要力挺那些有著獨立特行靈魂和大無畏犧牲精神的抗爭者王二們!這篇小說里,風華正茂的王二和陳清揚就是時代的叛逆者和犧牲品,但他們錯在頭腦清醒,只能彎著腰頑強地活著,用愛,用性,用反抗,表現(xiàn)出生命力的旺盛。他們甘心拿黃金一樣珍貴的青春抗拒一波又一波命運打擊,在性愛建立的偉大友誼中互相撫慰,兩人的愛欲交融與其說放肆狂妄,不如說是痛苦中憤憤燃燒著的一簇人性生命之火!
一通感慨之余,我想起上小學時的一位知青祝老師的悲喜故事。據(jù)說祝老師父母都是島城工人,高中畢業(yè)時趕上國家號召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便從島城插隊分到我們這個偏僻貧瘠的鄉(xiāng)村。祝老師沒有《黃金時代》里的王二那般覺醒抗上,也可能他難得糊涂,屈就本心。插隊期間他非但不叛逆,反而順應潮流,積極投入到大大小小的政治運動中。由于他能寫善畫,村里的大字報專欄成為他的主要戰(zhàn)斗陣地。很多時候,別的知青去田間體力勞動,他被留下?lián)]筆潑墨,把批判專欄辦得圖文并茂。后來,村里小學缺老師,他就那樣成為我的語文老師。我至今記得他有一口略帶點島城口音的普通話,比我們自己村里的老師講課有趣好聽多了。他還擅長繪聲繪色講反特故事,當時有一部頗流行的《梅花黨案件》聽得我做夢都在抓特務。村支書的女兒在學校里當民辦老師,郎才女貌,兩人相處日久擦出愛的火花,偷偷相愛了。祝老師因此備受器重,不久成為學校小領(lǐng)導。在二人結(jié)婚登記后,他被報送到省城成為工農(nóng)兵大學生。再后來的事大家就猜到了,祝老師在父母威逼之下離開了農(nóng)村妻子另成新家。與一些演繹成悲劇的知青題材劇本不同的是,村支書的女兒很有志氣,沒有消沉,恢復高考后考入一所醫(yī)學院,后來成為省城的兒科醫(yī)生,為村人鄉(xiāng)親求醫(yī)行過好多方便。自她工作幾年把父母接到泉城定居就從未回過老家。有好打聽事的村人說她一直獨身呢。這件事的原委我這個小屁孩當年不很清楚,只聽父母及村人背后議論祝老師忘恩負義,幸虧兩人沒舉辦正式婚禮,沒懷上孩子。這在農(nóng)村根本算不得結(jié)婚的。
疫情發(fā)生前幾年,好多已成為退休老人的島城知青結(jié)伴回我們村懷舊,有人打聽祝老師的近況,居然是一個令人驚詫的大好消息:祝老師大學畢業(yè)從了政,做到內(nèi)蒙某盟的廳級干部,他的第二個妻子早逝后也獨身不娶。但他退休后卻主動與原配復合,也就是與我們村那位老支書的女兒重新結(jié)合,現(xiàn)在島城郊區(qū)過著神仙日子,與外界基本不怎么聯(lián)系。以我五十多歲知天命的年紀看這件事,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都是命運使然。本來兩人自始至終就是真心相愛的,離是屈從父母或者迫于世俗,最后又能合在一起幸福度過晚年同樣可喜可賀!試想兩個原本相愛的人分離多年后再次相遇,本就相互牽掛,再聚在一起回憶回憶起當初相濡以沫的歲月,到了這把朽木年紀就像兩個老友一樣消除了空間與時間差異,退休后身份也已平等,重歸于好何樂不為?俗世里的愛多數(shù)這么簡單,世人千萬無可厚非!我由衷的祝福他們!我更敬佩昔日的祝老師能夠放下廳官身價重拾舊愛。
這與小說《黃金時代》里王二與陳清揚的結(jié)局不一樣,遺憾的是,他們二人多年以后相聚仍舊只會做愛卻最終沒有永遠在一起。當然,小說與現(xiàn)實是有區(qū)別的。要是把祝老師與村支書女兒的事編成小說劇本,老老實實平鋪直敘肯定沒人看的。藝術(shù)必須升華生活,要生造出一些男女悲歡特別是性愛情景,造出些私生子的故事,或者再加上曲曲折折的感情糾葛和殉情復仇殺戮等扣人心弦環(huán)節(jié),這樣才扎眼球。浮躁的俗世,畢竟眾人多好這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