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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邂逅過往的生靈
 

昨，子夜時分，久久不能入睡。一撥一撥過往的生靈，紛紛聚會。

老家屋后高高土崖上，一棵老柏樹。黃昏的時候，從東邊飛過來黑壓壓的一群烏鴉。呱呱呱的叫著，棲上柏樹，一個個的墨點，染黑了樹。在崖下轟趕，它們嘎嘎叫著，向西飛去，暮色漸濃。

半崖上，散開著三個野鴿窯。窯口用胡基壘出鴿子進(jìn)出的孔，里邊搭著鴿子棲息的架。鴿子早出晚歸，傍晚，窯口有站崗守衛(wèi)的，外來的鴿子被驅(qū)趕著，被抓被嗛，撲啦啦，從空中掉下毛來。雨天，鴿子不出去，就在房頂上屋檐下咕咕咕的叫。屋檐下的小窯窩里，也會有野鴿子住。到了夏初，鴿子孵蛋時，偷偷的將雞蛋換了鴿蛋，半個多月后，鴿子就孵出小雞來。這樣孵出的雞，與母雞孵出的雞不同，它們有了鴿子的脾氣，活潑好動，善飛。

崖跟下是雞窩，也是向里打的洞。洞口壘小，裝著個鐵絲挽的小門。晚上，雞上架后，及時掛上小門上的鐵鉤搭，防黃鼠狼拉雞。早上，早早開門兒，雞們擠著出來，歡快的奔跑，扇動翅膀做操。雞奔跑出去覓食，草地里，樹叢間。母雞雙腳換著向后登，刨土，斜著脖子啄食。公雞有君子風(fēng)度，得到食物后，就咕咕咕的呼喚母雞來吃，它站在旁邊引吭高歌。公雞還時時昂著脖子，警惕著安全�？罩袝r有老鷹撲下，雞們就大呼小叫，驚動了人，人就出來也揮動著手臂趕老鷹。老鷹展開翅翼，在上空盤旋，最終飛向天邊。

空中掠過的，還有大雁。秋日的午后，常常會見到雁陣。或人字形，或一字形，在高空云間悠悠的行進(jìn)�？创笱愕臅r候，我們多在野外放羊。

春天，溝坡的草木長起來了，就到溝里去放羊，從春天放到秋天。放羊回來，把羊拴在樹旁，擠羊奶。春天，放羊時，為了防止小羊娃吃奶，有的人把羊娃放在家里，割回嫩草喂養(yǎng)。有的領(lǐng)著羊娃兒，卻給老羊戴上粗布罩子，小羊娃兒吃不上奶，只好自己吃小草。冬天，羊的肚子鼓鼓的，沒有奶汁。整天嚼著干草或干包谷稈，孕育著新的生命。開春后，羊就生產(chǎn)了。一般的是雙胞胎，也有三胞胎甚至四胞胎的。小羊羔剛生下來，站不起來，旁邊籠一堆火，烤一會兒，就能蹦跳了。羊娃吃奶，前腿跪著，漸漸的膝蓋上都有了跪痕。老羊弓著腰，低頭舔著小羊。等小羊羔能夠自己吃草了，人就不允許它們吃奶了。再大一些，就要到集市上去賣羊羔了。上集時，牽著老羊，領(lǐng)著小羊。集市上，賣主和買主用草帽或袖口遮擋著捏碼子，一來二去，討價還價，生意成了，就到了羊母子離別的時候。小羊羔被抱走時，回頭望著媽媽，扯著嫩嫩的嗓門，咩咩咩的哭；老羊也急了，掙脫著韁繩，扯著蒼老的嗓門，咩咩咩的哭。這是很令人傷感的，賣了羊娃，人也會落淚。回家后，老羊整天在呼喊孩子，從早到晚。

羊圈和牛圈相連，在同一個大窯洞里。牛安靜得多，默默的食草，默默的曬太陽，有活了，也默默的干活。要曳坡就曳坡，要種地就種地，要碾場就碾場。有時也哞——哞——哞——的長長的叫幾聲。牛的脾氣好，牛也干凈。干凈的標(biāo)志是牛的糞不臭，所以，牛和人可以共居一室。

豬圈，就要離人有一定的距離，因為豬糞臭。豬吃食也不雅，它們搶著吃，這種脾性自幼即成。喂小豬，用的是長條的小槽，它們總是在擠著搶著，哪怕槽空著，也要四蹄都站在槽里占著。大豬也一樣，食物倒進(jìn)豬槽后，強(qiáng)壯的一個總是擠壓著另一個稍弱的，人不得不拿著攪食棍在一旁維持秩序。豬有著些毛病，不過，我不覺得豬討厭，因為，豬和人的感情也深。老人獨居時，養(yǎng)一頭豬，每當(dāng)外出歸來時，豬也會很高興的跟前攆后，哼哼哼的招呼著。

人也居住在窯里。夏天的傍晚，成群結(jié)隊的蚊子浩浩蕩蕩的，好像在唱大戲。要想睡覺，就要熏蚊子。割來臭蒿子，點一把麥秸，將蒿子捂在上邊，讓漚煙，然后，窗門大開，讓煙朝外飄流。等煙將盡時，收拾門窗，就可以睡一夜安穩(wěn)覺了。蚊子被熏到哪里去了，也許到溝底的葦園里去了。

門頭溝里，有幾條弱弱的水，水漫溝底，養(yǎng)育了濃密的葦園。葦園里，有一種鳥，叫聲是“呱呱唧，呱呱唧”，疑為詩經(jīng)里“關(guān)關(guān)”叫的雎鳩。水中，也有無窮的生命，魚、蟹、蝦，還有不盡的青蛙。在溝底的水里，可以看到黑晶晶游動的小蝌蚪，后來冒出小腿還帶著尾巴，后來尾巴掉了就到處蹦跳。春天，溝底生命剛剛蘇醒時，夜晚會聽到一聲連一聲的叫聲，像幼兒的哭聲。那像嬰兒啼哭的聲音，是溝底水中蘇醒的青蛙或蟾蜍？

過去，當(dāng)小孩問大人孩子是從哪兒來的，大人會說，是從河里撈的。這種說法，也許正好含有生命起源的某種密碼。莊子逍遙游開始就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現(xiàn)代科學(xué)要探究哪里有生命，考慮的第一要素就是水。

靜夜里，與我聚會的這些過往的生命，他們歸于何處？也許，他們從來不曾逝去。就這樣，化，如詩人說的，“終為土灰”。然而，人吃土，土吃人，就這么輪回。

他們是我們，我們是他們。緣起緣落，善待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