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辦公室窗外西北角處，有幾間小平房。平房頂部用水泥澆筑，它不礙事地孤立在大樓角落處，所以用作食堂。
某年春天，突然發(fā)現(xiàn)屋檐上悄聲無息的長出幾株蘆葦來，它什么時間來的?是怎么來的?一概不知。它其實不能叫蘆葦，沒有蘆葦?shù)母叽�，更沒有蘆葦?shù)拇謮�。它看上去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其實更像矛草。
對于這幾株“不速之客”的到來，我心生討厭和怨忿之情。討厭它是“墻頭草，隨風倒”，沒有原則、沒有立場。怨忿它是因為小時候家窮，既不靠山，又不靠海。家里燒火煮飯就去田野里割那些無窮無盡的茅草，權當柴火。茅草雖小，但它的鋸齒著實厲害，手指一不小心被它割破了，深可見骨、鮮血橫流，痛到撕心裂肺，所以怨忿它割破了我的皮肉，更怨忿它代表了貧窮。
每當從窗外望下去，看到它隨風點頭哈腰的樣子，我就忿忿的想：這里都是水泥地，看你能活到什么時候。她好像跟我作對似的，春天里，越長越壯實，挺拔的不懼風吹雨打了。我不甘示弱地想：等到夏天吧，驕陽似火，分分鐘把你曬干。它好像跟我示威似的，日曬雨淋里，昂首挺胸的，腰桿筆直的矗立著。我幸災樂禍地想：等到秋天吧，秋干時節(jié)，萬木將萎，看怎么把你枯死。它好像魔高一丈似的，雖然葉兒慢慢變黃，但絲毫沒有行將就木的跡象。我毫不氣餒地想：冬天到了，大雪嚴寒，看你這單薄的小身子，不把你活活凍死才怪呢。那天大雪過后我從窗外望去，它們雖然沒被攔腰折斷，但個個呆拉著腦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樣子。我拍手大叫道： “這些家伙終于死了!” 我長出了憋了一年的斗氣。
整個冬天，它們就這樣垂頭挺立著，看起來有點死而不僵的悲壯情懷。每天看看窗外這幾株蘆葦，我心里漸漸的變得復雜起來，就像打翻了一個調料盆，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都有。一陣寒風吹來蘆葦隨風搖擺了起來，我心頭一顫，心生起了異樣的情愫。
雪萊說“冬天已經(jīng)過去，春天還會遠嗎?”又是一年春來早，春姑娘帶著歡快的腳步來到了人間，鳥語花香，百廢待興。初春的某天，當我推窗享受春的氣息之時，驀然發(fā)現(xiàn)老蘆葦?shù)呐赃吘谷婚L出了幾株小蘆葦!尖尖的嫩芽憧憬的向上生長的，好像初生的嬰兒好奇的打量著這個世界。老蘆葦在旁邊托扶著，好像細心的托扶著蹣跚學步的嬰兒。又過了一段時間，小蘆葦長大了好多，但隨風一陣陣地狂搖。老蘆葦用葉子輕輕的碰著，好像拍著小蘆葦?shù)哪X袋，溫柔的安撫著：“孩子別怕，有爸媽保護著，你大膽的去歷經(jīng)風雨吧!”再過了一段時間，小蘆葦有點停止生長了，好像在鬧情緒、發(fā)脾氣了。我分明聽到它在說：“為什么我是蘆葦?為什么我會在這個陰暗的角落?為什么會生活在這毫無養(yǎng)分，貧瘠匱乏的水泥地上?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嘲笑我?”!老蘆葦無可奈何，但又略顯堅強地說：“孩子們，我們確實不能改變自己的出生，改變自己的來歷，改變生存的環(huán)境，改變自己一切的一切。但是我們可以改變自己的心情，改變自己的態(tài)度，我們可以做到樂觀、堅強。我們寧可昂首哭泣，也不能低頭獻媚。”我心頭一驚，好像能聽懂它們之間的對話似的，這些語言顯得那么的陌生，而又熟悉。
初夏的某天上午，我突然發(fā)現(xiàn)那幾根老蘆葦好像商量好似的，陸續(xù)的地攔腰折斷了，粉身碎骨了。小蘆葦隨風站立著，好像在默哀、好像在送別。“這次真的死了。”我喃喃自語道。心里沒有一絲興高采烈的愉悅，反而滋生出莫名其妙的悲傷，好像故去了一位親朋，故去的一位好友，我若有所思地感慨起來。
“楊老師，楊老師。”一個學生稚嫩的聲音打破了我的唏噓。“楊老師，過兩天就是母親節(jié)了，我寫了一首詩給媽媽，題目是《蘆葦?shù)膼邸�，開頭引用了‘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不知道合不合適?”當我聽到“蘆葦?shù)膼?rdquo;這幾個字時，心仿佛被電擊一樣，痛楚隨伴著悔恨涌上心頭。我強作笑顏說到：“孩子，這首詩是李商隱當初描寫夫妻之情的，用在這里有點不合適，你再去修改一下吧!但是母親節(jié)用‘蘆葦’這個題目展開來寫，先抑后揚這個構思非常別致，非常好的。”“哦，我明白了!”那個學生歡快的跑出了辦公室。望著孩子遠去的背影，我頓時淚如雨下。我終于想明白了，我為什么能聽懂老少蘆葦之間的對話了!這就是我小時候曾經(jīng)和父母說過的那些話呀!父母就像老蘆葦用貧瘦和堅強撫育我們長大成人，最后自己倒下了，軀體化作養(yǎng)分，繼續(xù)滋養(yǎng)著我們一代又一代人!我也想到了教育工作者們，他們也甘守清貧，化蠶作絲，無怨無悔，教導著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教育他們昂首挺胸正直做人，他們不也就是那些老蘆葦?shù)恼鎸崒懻諉?
從此以后，我每次看到蘆葦，沒有了討厭和怨忿，反而多了尊重和敬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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