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角的追悼會我沒有去。據(jù)說很隆重,吹吹打打的很熱鬧,讓新上任的鄉(xiāng)長都有點嫉妒,總是陰沉著臉。
一個雨后的清明節(jié),我?guī)е鴮视训那敢獾剿哪骨叭ゼ赖焖?5年沒有見面了。我倆是高中的同班同學,大學時同校不同系。我喜歡歷史卻進了中文系,他喜歡中文卻進了歷史系,開學的第一天我倆都為命運的捉弄而嗟嘆。但也正因為如此加深了我倆之間的感情。閑暇之余我常常把課上接受到的文學新派系,新理念,有影響的作品講給他聽,他把歷史新知,新聞?wù)f給我聽。時間長了,歷史和文學就融合在一起,我倆開始探討共同的話題。在校期間我很多的作品都得益于他的支持和贊美中的鼓勵,使我有鼓足勇氣寫下去的決心。他的建議不時地觸動我的靈感,我和他之間就有了一種莫名的提攜和默契。
畢業(yè)后,我倆一同被分配到某中學任教。這是一所山區(qū)偏僻的中學,條件很艱苦,即使微薄的工資有時也不能全額領(lǐng)取,甚至有時還常有拖欠現(xiàn)象。每天學生的瑣事讓你心神不寧,沉重的作業(yè)負擔把你埋身期間,那種寫作的靈感消失了,即使偶然突發(fā)靈感,卻又因辦公室里同事們的高談闊論、嬉戲追打和笑罵,很難靜心去斟詞酌句,更不用說靈感和情趣。
我和豆角住同一宿舍。只有晚上燈熄人靜時瑟縮在寒冷的宿舍里擁著投射進來的月光,圍著并不旺的爐子,摩挲著一本小說讀到很晚。而他不言不語,專注的看一些經(jīng)濟學方面的書籍,偶爾從被窩里探出身子往爐子里填一兩塊不愛起火的煤塊。爐火沒能稀釋屋里的寒氣,心理的寒意與屋里的寒冷愈發(fā)顯得溫暖的昂貴,我問他怎么看起這些書,他看了我一眼,表情凝重,沒說話。
我發(fā)現(xiàn)他變了。平常難得看他笑一下,也不愛和人為某一個問題而爭執(zhí),這讓我很感意外,覺得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被調(diào)到政府機關(guān)工作。臨走他把一些關(guān)于寫作方面的書籍全扔給了我,只帶走了那些經(jīng)濟方面的書:“茄子,有事找我!”
我沒有事找他,他卻找到了我。
“茄子,你手頭寬裕嗎?”
“用多少?說吧。”
“你怎么不問我干啥用?” 他愣了一下。
“你隨便扯一個謊言,我怎么會知道呢,與其讓你扯謊不如我不問,”我看著他接著說,“不管怎樣我都得借給你,又何必問理由?”
“你就那么相信我?”
“只要你不跟我要利息”
其實我這次是希望工程捐贈,他看了我一眼說:“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還上你。”
“這是你的信息費,你也不用還。”我打消了他的憂慮,“我的作品也有你的靈感。”
“北山的槐花開了明天和我去看嗎?”這種機會他不會錯過的,我想讓他輕松一下。
“我——可能——去不了”他凝神想了一會,帶著歉意。
我不能勉強他,自從上次分手,他已很少和我聚在一起。他有他的事業(yè),我有我的文學。
他升遷得很快,杰出的管理才能充分地表露出來。當鄉(xiāng)長后他更表現(xiàn)出對教育的極大關(guān)注,學校的教育教學環(huán)境、設(shè)施、教師待遇……得到了改善。不久我也調(diào)到了一個離家較近的中學。
之后我倆從未謀面,雖然有幾次同學聚會都由我來通知他但皆因他公務(wù)繁忙而未再見一面。即使這樣我卻能和他以書信的形式相互溝通文學上的流派分歧和關(guān)系,信內(nèi)信外彼此的思念和關(guān)心及他對我在文學上的努力給予了極大的鼓勵,從中更感受到他對教育的拳拳之心——真摯而又熾烈。
可天有不測風云,在他競選連任鄉(xiāng)長時因突發(fā)腦溢血而死亡,是否真是這個原因我不太清楚,只是聽說而已。同學們都為他惋惜。
我是在豆角的家人的陪同下來到他的墓地的。這是一個簡陋的墓地,墳墓兩旁有兩棵胳膊粗的槐樹,花已飄香。他妻子告訴我這是按他的遺愿移植來的,他說喜歡槐花的潔白和清香。他喜歡槐花我是知道的。有一次我倆還特意在花開的樹下為嗅花香而滯留了很長時間。那分清新淡雅的香氣彌漫開來,讓人不膩不煩不躁不迷不暈。
我折下一串槐花輕輕地放在碑前。如果真的在天有靈的話,他一定能聆聽到槐花中我對他的祝福。
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中我知道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因他在競選時有人告發(fā)他挪用公款而被組織調(diào)查,當時他正為積極的籌措一筆教育基金款連續(xù)工作兩個晝夜,由于事發(fā)突然打擊很大,猝發(fā)腦溢血。正因如此,那筆挪用的款項他未能說清去向。
我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等事情來,但又找不到澄清的證據(jù)。只是愈發(fā)懷念我倆在一起的日子。
三年后那位告發(fā)他挪用公款的競選勝利者因賬目問題接受了組織調(diào)查,從他的嘴里知道了豆角那筆款項的去向——改善教育環(huán)境,設(shè)施和教師待遇,工資的補發(fā)……
豆角你怎么不老老實實的教你的書呢?
窗外的槐花又開了,清新淡雅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
豆角你還能聞得到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