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6月20日，對我而言，是終生無法忘記的日子。只因為三件事同時發(fā)生在這一天，那就是父親節(jié)、我的生日以及父親的離去。我不知這三件事之間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難道父親節(jié)就意味著父親的離去？我的生日就要以父親的離去來“祝賀”嗎？20年前的今日我誕生了，20年后的今日父親離去了，難道20年前我的出生就意味著20年后父親的必然離去嗎？
生日那天，我還在一家餐館里打工。哥哥給我們宿舍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我不在。一個室友出來找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了我。告訴我，哥哥打電話說家里有急事，在給哥哥回電話后方知父親病重，叫我在這里訂兩張飛機票，他晚上坐火車次日上午到長沙。把他接到學校，拿了飛機票便立馬趕往機場。在一個半小時的飛行后，終于到達了咸陽機場。等我們到家后已是下午四點多鐘。走到門口，看到門上貼著挽聯(lián)，屋子正中央放著冰棺，冰棺后面的桌子上放著父親的靈位。我和哥哥一下子失聲痛哭起來了，我們回來晚了，連父親最后一面也沒有見上，這該是怎樣的一種傷心欲絕��！哥哥心痛，是因為自己作為學醫(yī)的，竟無法挽救自己父親的生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而我心痛，是因為父親最疼愛我，他勞累一生，未享一日清福，沒有看到兒子出人頭地就離去了。
親戚朋友都來安慰我們，讓我們不要哭了。我們哭得越利害母親就越傷心，況且等我們兄弟走后家里就只剩她一個人，哪會是多么長久的悲痛��！讓我們去安慰母親，哥哥挽扶著心力枯竭的母親，而我沒去。母親的模樣讓我驚駭，她的頭發(fā)驟然變得霜白而蓬亂，老淚縱橫地癱坐在椅子上不得起來 。未能見父親最后一面，我好恨好恨，但又不知該恨誰，因為母親也是怕影響我的學習，況且又遇末考！三天三夜沒有合眼，我小心地守護在父親靈前，生怕蠟燭和香熄滅了。
跪在靈前的草蒲上，陪父親度過這最后的一晚。滿院的人來人往，哀樂隊還在吹吹打打，透過燈光我呆呆地望著院子，殘破的院墻已被父親壘了起來，院子的大坑也被父親填平了。似乎該做的一切都做完了。在父親入土的那天，將父親從冰棺移入棺材中時，第一次仔細地打量了父親！他滿臉皺紋，口邊噴出的血已凍成血塊�？粗鴦诶垡簧嫒葶俱驳母赣H，眼淚就像雨水嘩嘩地流下！身邊的人截力攔住我，不讓我的眼淚滴入棺材中。父親平生愛抽煙，但為了給我上學省錢，也只是吸旱煙。
在封閉棺蓋時，我讓人把他那個煙鍋放入里面。還有他的老花鏡與小廣播。廣播是我偷偷買給他的。父親在和村里人聊天時，看到一些老人，一邊抱著孫子，一邊拿個廣播聽。在一家人吃飯聊天時提說，我說我給你買一個，他怕花錢不讓，我就偷偷跑到小鎮(zhèn)上給他買了一個，他批評了我，但“生米煮成熟飯”，他也就只好要了。
在紀奠儀式上，一不小心花圈被燃著了，其他人用棍子打，火勢只大不小，我用力站起來撲上前去，用腳踩踏。撲滅后又哭著回到原位！抱著父親的遺像，從家中到墓地哭了一路，在棺材入土時，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執(zhí)事人機械的動作，我亦欲哭無淚！對于我，葬下的是深深的慈愛，是一生中永遠不會再有的愛。生命原本不只屬于我一個，一生中曾經擁有的愛，都是不能忘懷的永恒，在我的生命中體現(xiàn)！
按照農村的風俗，在父親下葬后的兩晚，我們兄妹去墳上燒紙和燃火，名曰“打怕怕”，為的是不讓父親在進入另一個世界時害怕。隨著紙錢的燃燒和煙灰的飄飛，我們給父親說著話，讓他安息。辦完父親的葬事，在我回校時，母親拿出了父親留給我們兄弟的東西，那東西不是別的，就是欠別人錢的賬單。這幾年蓋房子，哥哥和我上大學借親戚朋友以及代信用社的錢，哪個人欠多少錢是一清二楚，人窮志不窮，父親希望我們兄弟一分不少地還給人家。此時我才真正感到自己長大了，身上的擔子很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有不可逃避的責任在我肩上！
在返校的途中，坐在火車上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連綿起伏的群山發(fā)呆。憑借親戚朋友們支言片語的訴說，來想象父親離去前的景況。聽說，在宣布父親醫(yī)救無效轉家后兩天，就不能進湯水了。在他離去前一個晚上，就沒有清醒意識了。所以我推測哪些賬單在這之前就寫好了。聽說，父親得肺癌已五年多了，我在心里自問，為什么這么久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呢？悲哀的負疚的心在抽搐，要是我能使他辛苦了一輩子的晚年過得稍稍順暢些，早些享兒孫之福，那么他一定不會那么早死去，而看不到光輝的來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父親病入膏肓時，不能親侍湯藥，臨終時不能隨侍在側，實為不孝。想著想著，我突然想大聲地哭。但是，不僅沒有哭出聲來，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只有我的心在痛，在流血。
父親離去，這個事實來的很突然。父親的離去是在黃昏時分，這樣的環(huán)境與他的離去形成鮮明的襯托。您才53歲，兒子還沒有大學畢業(yè)，您還沒有抱上孫子，您實在不該走！最后一次見父親，是在今年寒假來校時，一大早要趕火車，是他送我去坐車的！誰知這一別竟成了永遠！最后一次與他說話，是在兩個月前，我給家里打電話，母親不在，是他接的電話。他說他身體不好，我讓他去醫(yī)院看看，他說沒事，弄些藥吃吃就好了！而他再三叮嚀我，你一個人在外邊，沒有人關心你，自己小心照顧自己！誰知這一說竟成了永恒！遺愛愈厚，念之愈深。那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這遺憾又加倍轉化為深深的思念，思念又轉化為深刻的思考！沒有了父親，才知道有個父親是多么地好；沒有了父親，才感到有父親時的時光很美好；沒有了父親，才會在遇到挫折無助時想起他！
父親太普通、太平凡，一輩子沒有什么豐功偉績。父親幼時的事我無緣親見，但在一家人吃飯聊天時說過一些！父親給我們兄弟倆講他幼時所受的罪，并不是在炫耀他多么能吃苦，而是在教育我們不要怕吃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從父親的講述中，我知道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他的苦不僅僅因為一天之中扛完了一車石頭而累得留下了腰痛；不僅僅因為兩天沒有吃飯還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給家里扛回了一塊大木頭；不僅僅因為自己日子過不去還要幫弟弟成家；不僅僅因為生了三個子女由于計劃生育而被拆了門抄了家；不僅僅因為忙了家里忙地里，忙了地里忙外出打工；不僅僅日子雖窮，但子女都慢慢長大了，這便是他所有辛苦努力的結果！
一介布衣，終生清貧。他省吃儉用的樸素感染了我和哥哥，我們逐漸形成了有什么吃什么的家風，擴而充之，觸類引申，自然也就養(yǎng)成了有什么，穿什么；有什么，住什么；有什么，用什么。清貧艱苦的生活形成了父親堅強的性格。我只見他哭過兩次：一次是奶奶死的時候，他傷心欲絕地大哭了一場，因為他是眾所周知的大孝子。一次是哥哥兩次離家出走，父親傷透了心，哥哥不忍看見父母日益累垮的身軀而離家出走，但父親望子成龍再苦也愿意。盡管他哭過，但他依然是真正的男子漢。在我上高二的時候，一次我突然牙痛，而在這之前，父親已牙痛了好久。由于我要上學，所以父親拿了家里僅有的50元錢，給我去看牙痛。母親叮嚀，如果錢夠你給自己也看了，但出乎意料，我一個人的費用就花了大半，我的牙痛治好了，而父親的牙依舊疼痛。父親忍著疼，用鉗子把哪顆壞牙給拔了！還有，聽說在父親病危前，母親帶他到醫(yī)院檢查，當醫(yī)生確診他患了肺癌已五年多了，把母親叫到一旁悄悄告訴時，父親攔住醫(yī)生說，醫(yī)生我不怕死，我得了什么病你就直說了吧！就這樣堅強的男子漢竟被病魔給無情地奪去了寶貴的生命！
父親是位實實在在為生活勞累了一生的平民，他是以男子漢的堅強與勇敢來面對死神的。他不是哲學家或基督教徒，能透悟人生，能將死視為一種解脫。所以臨終沒有見上我們兄弟一眼，說上一句話，他是極不甘心離開我們的。于我們而言，這也是莫大的遺憾。
父親也是個務農的好手，我和哥哥受他身傳，竟也成了好手，干起農活我們都頂上一個大人。作為農民子女，參加勞動是必不可少的，在勞動中使我們意識到農民最可憐，最辛苦，明白上學機會是父母用血汗換來的，要珍惜。更重要的是我們得到了鍛煉，養(yǎng)成了農民特有的勤勞、堅強、樸實性格。
父親教給我們或影響我們而形成的許多東西，使我們受用終生！父親一輩子沒有什么豐功偉績，但他早入社會，養(yǎng)家糊口，自食其力，艱苦備嘗。意志堅決，撫兒上學，教兒成才，引兒自立。他一生蓋了三次房子，供給出兩個大學生，這是他一生的功績，一生的驕傲與自豪！
看了許多有關父親的情真意切的文章，不至一次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有一種強烈的沖動，要寫一篇自己父親的佳作，但由于種種原因而沒有寫，直至今日，父親的離去給了我無比強大的動力，誰知頌歌竟成了祭文！我希望世人理解我作為農民兒子，對父親離去哪種傷心欲絕的心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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