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周早餐攤總在凌晨五點準時“醒”來。鋁鍋掀開的瞬間,雪白的蒸汽撲向灰藍的天幕,鐵鏊子“滋啦”一聲咬住金黃的油餅,蔥花與芝麻的香氣順著青石板路游走,勾得早起的野貓在竹凳下轉圈圈。
老周的木桌上擺著三只搪瓷缸:紅的盛辣油,綠的裝醋,藍的是蒜末——退伍那年部隊送的搪瓷碗,他磨去了編號,當作寶貝用到現在。右臂空蕩蕩的袖管總用藍布繩扎成利落的結,揉面時左腕青筋凸起,卻比常人更快地搟出薄如紙的包子皮。“當年在炊事班,我單手能切二斤土豆絲。”他瞇著眼笑,眼角皺紋里嵌著晨光,“人啊,總得有點拿得出手的本事。”
最暖人心的是他的“半碗豆?jié){”規(guī)矩。每天六點,穿橘色工裝的環(huán)衛(wèi)工陸續(xù)走來,老周舀豆?jié){時手腕輕抖,木勺總會在半空頓一頓,等泡沫沉下去,再往粗瓷碗里多傾半勺。“他們掃帚掃過的街,比我擦過的灶臺還干凈。”他擦著鋁鍋說,蒸汽模糊了他泛青的鬢角,“多半勺豆子能壓餓,咱不圖別的,就圖個心里踏實。”
去年深冬,疫情像場冷雨澆滅了街巷的熱鬧。老周的鐵皮棚子掛了兩個月鎖,再開張時,棚檐多了串紅辣椒和小黑板:“醫(yī)護人員免費領包子,熱乎的管夠。”穿防護服的姑娘推辭,他便往對方兜里塞油紙包:“2003年非典,我在火場背出個護士姑娘,她說‘以后換我保護你’。現在該我守著你們的早餐了。”霧氣氤氳中,他用殘臂按住正要掃碼的手,鋁鍋里的包子正咕嘟咕嘟地冒熱氣,像極了當年火場里不熄的暖。
春末的清晨,穿校服的少年踮腳幫奶奶買油條,穿沖鋒衣的快遞員捧著紙杯匆匆路過,戴草帽的老鄰居總要多聊兩句:“老周,今天的油餅火候正好。”老周應著,往他們兜里塞兩包紙巾——不知何時起,攤位旁的竹筐里總備著免費的紙巾和創(chuàng)可貼。陽光斜斜切過鐵皮棚,在他身后織出一片亮堂堂的光暈,那些被揉進面團的故事,隨著蒸汽漫進每個人的清晨。
收攤時,老周會把殘羹剩飯裝進水桶。巷尾流浪狗聽見他的腳步聲,總會搖著尾巴跑來。他蹲下身,用左手掰碎油餅,看狗兒吃得歡快,便掏出兜里的收音機聽新聞。電波里傳來“文明城市創(chuàng)建”的播報,他摸了摸攤位上“退役軍人創(chuàng)業(yè)崗”的銅牌,嘴角揚起笑紋:“你瞧,咱這小攤子,也算給城市縫補了點溫暖呢。”
暮色漫過巷口時,鐵皮棚子的燈還亮著。老周哼著軍歌擦灶臺,鋁鍋與鐵鏊子相碰,發(fā)出清越的響。這方不足五平米的小天地,藏著退伍軍人的硬氣、手藝人的講究,更盛著比豆?jié){還濃的煙火溫情——當第一顆星子綴上夜空,他知道,明早五點的蒸汽里,又會升起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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