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非主流的邊緣群體
作為第六代導演中的杰出代表，在婁燁導演的電影里隨處可見的是一種對邊緣化藝術風格的塑造和追求，張揚生命的維度，彰顯對社會邊緣群體的人性關懷。在他眾多的電影里：闡述了人物心理錯綜復雜的感情和內(nèi)心的隱忍與無奈，對情感、倫理、道德之間的艱難抉擇。在社會道德底線淪喪的環(huán)境下不同的身份和視角揭露背后親與愛的糾葛，隨著故事的發(fā)展延伸到了生存境況甚至是心理空間，表達了對蕓蕓眾生的悲憫以及自我救贖，從而引發(fā)人們的關注和社會的反思。比如電影《蘇州河》演繹了小人物愛情的宿命，《紫蝴蝶》回憶了戰(zhàn)亂年代蕓蕓眾生的身不由己，《頤和園》表達了人物與時代的任性糾葛，《浮城迷事》描繪了都市情亂的錯綜迷離。這些都是時代的一個影子，都烙印著故事之見于導演鏡頭下的別致一面。對于導演婁燁來說，他以獨特非理性的視角重新審視多元社會，獨立出自己的影像風格：還原追求生存狀態(tài)、擯棄民族或者個人對于歷史和文化的裹挾，重塑人性本身裸露生命的真實狀態(tài)。
電影《推拿》獲得64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金熊獎提名并最終獲得最佳藝術貢獻(攝影)銀熊獎，獲得第5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等六項獎項。電影講述的是發(fā)生在沒有光明世界里的故事，一群盲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失明后為了能夠謀求生計或者尋求所謂的價值成為按摩中心的男女技師按照自己的方式觸摸和追尋著愛情。通過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將盲人的情感、觀念、生存方式以及欲望以群像式的敘述描繪的淋漓盡致。電影里呈現(xiàn)出了一個追求時尚、愛好跳舞吟詩的盲人老板沙復明，也有一個經(jīng)常被顧客贊嘆其美貌，推拿中心長相最好看的都紅，整天沉溺于自己世界里的小馬，為了愛情和生存而不得不來投奔沙復明的王大夫和小孔，還有活潑開朗、多才多藝卻經(jīng)常光顧發(fā)廊的張一光，大家雖然看不到光亮，但生活過的簡單精彩，對美好的生活包括愛情有著自己的理解和憧憬。一次嬉戲打鬧，讓小馬嗅到“嫂子”小孔身上特有的屬于女人的氣味從此喚起了小馬對愛情的渴望和對“嫂子”小孔的情欲沖動，在他郁悶難耐的時候被張一光拉去發(fā)廊從而得到排遣，命運是看不見的，無論是盲人還是健全人大家都有對美好生活和愛情的向往，使得推拿中心的盲人技師之間的愛情與生活發(fā)生了轉變。
二、解構電影主題：雙重邊緣身份
這是一個看似健全的邊緣人物的陌生世界，盲人沒有視覺，卻凸顯了其他感官能力，在影片中他們靠敏感的聽覺嗅覺來揣度語言細節(jié)和感受氣息質感來與這個世界溝通。雖然眼睛瞎了但心不瞎。關乎愛情，盲人有同樣的七情六欲，并且，他們的愛恨方式更顯簡單直接和激烈，命是看不見的，這就意味著，《推拿》在闡釋愛情時，更加的簡單明了。而電影《推拿》的出世，導演婁燁繼續(xù)表達了對現(xiàn)實生活的關注，講述社會邊緣人盲人推拿師的悲歡離合、情欲迷離。雖然盲人在心智上和正常人相比是一樣健全的，但不能看到光明、不能看到美好的事物是他們與這個世界架構起了一道真正無法逾越的鴻溝。
比夜更黑的是眼睛，比光更亮的是心靈。當眼睛都不再擁有的時候，拿什么去感知光影的交錯，剩下的也許就只有困頓。影片跳出了傳統(tǒng)美學的敘述視角，關注當下社會，架構起都市小人物和邊緣群體的生活狀態(tài)，痛苦、矛盾、艱難、掙扎等的抒寫，張揚著弱勢群體的生活際遇，小人物的喜怒哀樂更加賦予電影一種全新的生活維度和厚度。彰顯著社會邊緣群體對人生的態(tài)度，對社會現(xiàn)實生活中的親情、愛情、欲望等表現(xiàn)出的復雜感情和對生命原始狀態(tài)的一種模仿。同時淡化了藝術的教化功能，以一種終極思維模式來對禁錮的思想狀態(tài)提出挑戰(zhàn)，叛逆、反思、直接、力圖解放思想，擴寬人們的思維空間，追求一種藝術自由的精神狀態(tài)，通過邊緣人物的刻畫試圖消解與顛覆現(xiàn)實生活的距離。在這些社會邊緣群體中大概他們都是沒有固定工作，沒有穩(wěn)定收入，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隨著社會發(fā)展文明進步而被排擠到不入流的地位，游離于現(xiàn)代文明之外的一群人。生存、自尊、價值觀被主流社會坍塌，造成心理上的失落、扭曲，例如：農(nóng)民工、乞丐、殘疾人、同性戀、刑滿釋放的人等。
邊緣題材電影之所以能夠引發(fā)人的思想與共鳴，是因為其作為一種藝術文化載體，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流社會不常關注群體的真實生存狀態(tài)和生命體驗，剖析了他們痛苦無助的人生�！锻颇谩吠ㄟ^鏡頭為大眾展現(xiàn)更為真實、原始、殘酷的社會，也許盲人需要的不僅僅是同情，更是尋求人們的重新認知和定位。正是處在這樣一個社會大時代語境下，這群有著相同經(jīng)歷和人生際遇的人不論是出于對自我的保護的主動選擇又或許因為沒有選擇權被動的被社會遺棄在邊緣的客觀現(xiàn)實，同時被電影界邊緣導演們集中作為電影影像真實的素材還原在了電影屏幕上，把邊緣化群體的生活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展現(xiàn)給大眾。進而呼吁社會對這些邊緣群體的關注。身份和心理上的雙重邊緣很容易讓人迷失。電影《推拿》與一般的盲人電影不同，在以往電影里我們看到的是盲人們一廂情愿的被站到道德的高度審視生活中那些所謂的人性，他們的身上貼著鮮明的標簽。而不是像婁燁電影里塑造的盲人，他們是用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和生活方式去標榜現(xiàn)實社會，對社會進行最通俗也是最直接暴力的圖解。在影片中每個人對愛情有著自己的認知和追求，“姑娘”成為他們對美好事物的尋求，黑夜給了他們一雙黑色的眼睛終究是觸不可及。正是因為這樣，推拿師們將自己對美的判斷轉為對愛情額真實欲望的表達，只是這些表達在黑暗世界里顯得有點蒼白和壓抑，因為看不見，使得他們的愛不受力量控制更加隨心所欲，也正是因為這樣，推拿師們才找不到愛情的方向和歸屬而彷徨。他們的彷徨不單純是對愛情的迷惘，還有對生活的迷失。在影片中描寫的盲人他們也具備頑強的生命意志、生存能力，但他們確實因為眼睛的缺陷成為了弱勢群體，其中包括歧視、冷漠。在黑暗的世界里他們相互碰撞，相互擁抱，相互慰藉，雖然不悲觀但卻始終找不到足夠的安全感，從而形成了對愛情直接的欲望。“姑娘”是現(xiàn)實，永恒的黑夜導致永遠得不到“健全”的愛，在命運和愛情面前，每個人都是盲人，因為命是看不見的。當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痛苦的抉擇和艱難的掙扎后，卻不敢邁出堅定的一步，愛和希望就會變得遙遙無期。盡管如此這個世界永遠是這樣，光明與黑暗共存，悲劇輪回，但希望永不死。
三、底層社會角色的詮釋
影片采用的是群戲戲份的分配方式，從對群像的展現(xiàn)來看，電影其實并未像原小說一般徹底拋棄主線和主角，而是從原著中的人物關系和沖突線中抽離出最核心的部分——或者說是導演婁燁最擅長表現(xiàn)的部分：情感和欲望。在眾多人物中，其實也做了取舍，放大了小馬、小蠻，沙復明、都紅，王大夫等。其中小馬成為貫穿始終的線索人物。小馬是影片張第一個出場的主角，我們通過旁白的簡短介紹知道了小馬悲慘的身世：在小的時候不幸遭遇車禍，使他失去了母親與視力，父親一個人帶大他并且為小馬走遍大江南北，拜訪無數(shù)名醫(yī)也無力使他的眼睛重見光明。小馬得知真相后，以瓷片割破脖子，讓觀眾直觀的看到盲人對黑暗世界無法接納的悲憤，導演在影片中并不回避人性中的恐懼與絕望，反而因為手足無措，把鮮血直流的場面赤裸裸的展現(xiàn)。小馬傷好后學習盲文和推拿，被介紹進了一家叫作“沙宗琪盲人推拿中心”的地方工作，漸漸他變得沉默寡言，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但內(nèi)心還是很迷茫、無助，行尸走肉的生活著，直到“嫂子”小孔的出現(xiàn)喚起了他對愛情的憧憬和欲望。性意識的覺醒讓他爆發(fā)出了新的生命。因此他開始想方設法的糾纏“嫂子”，因為小孔已經(jīng)和王大夫是情侶，但他自己并不知道這種情感是“不倫”的、違反道德的。張一光的出現(xiàn)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拯救了小馬的命運，他將小馬帶入發(fā)廊，通過介紹認識了一位漂亮的發(fā)廊妹小蠻，混雜著各種印象和想象的概念轉嫁到小蠻身上，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得到了釋放。在與小蠻的逐漸交往中愛上了小蠻，小蠻也對小馬傾心，最后兩人突然私奔，在一個偏僻的居民樓里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小馬的幸福在這里悄悄綻放。
都紅是“沙宗琪盲人推拿中心”的一名漂亮的女推拿師，客人常常對于她的美貌稱贊不絕，但她因為先天失明，根本就不能理解“美”究竟是什么東西，以至于她并沒有表露出任何驚喜的情感，只是報以淺淺一笑。她美麗而空洞的眼神里折射著命運的悲哀無助和迷茫，但在都紅的心里，卻仍然憧憬著美好愛情的降臨。她不去理會美是何物，但卻能夠分辨得出愛情是何物。所以當沙復明向她表白之后她能如此肯定而果斷地拒絕他，盲人也是普通人，在小馬哭泣的時候，她跟小馬的對話，她開始試探性的流露出自己的情感，電影的轉折點也就是從此開始的，然而隨著一場事故，徹底將都紅所有美好的愿景又拉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手指在一次意外中夾斷，無法再推拿，小馬的離去，外面的世界讓她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其實這對都紅來說也是因禍得福，因為她沒有悲慘的結局，迎接她的其實是另一道光芒。
王大夫和小孔雖同是盲人，但他們又因為有夢想和執(zhí)著而幸運。對于小馬對小孔的侵犯和糾纏，他是知道的，但他卻明智地選擇了沉默和包容，并非是因為怯懦，相反更能凸顯他隱忍的愛和豁達的心胸，同樣成為盲人，小馬也是不幸運的，他不想為此雪上加霜，他深信小馬有一天會頓悟的。他內(nèi)心善良，遇事勇于承擔。自己弟弟因為欠債被債主追到家里討債的時候，作為哥哥的他沒有因為自己是盲人而選擇逃避，他本來想用和小孔結婚的錢去還欠債，但那是給小孔的承諾，最終他以鮮血替自己的弟弟還清了債務。當他拿刀剖腹時，則把盲人身上的最后一點尊嚴放在了空前的位置，混的鮮血的衣衫和忍痛唏噓的話語，讓掙扎的生命散發(fā)出震撼的光彩。身為老板之一的盲人沙復明性格很好，他喜歡跳舞，喜歡吟詩，對愛情的追求而去相親卻沒有什么結果，但他依然活得很灑脫。工作認真，對待顧客虔誠，對朋友真誠。直到愛上都紅之后，他的性格才開始悄然發(fā)生改變：向都紅表白、用撫摸過都紅面孔的手淚流滿面地吮吸、當都紅的手不小心被門板砸傷之后一直神經(jīng)質地反反復復地研究那塊門板、為她湊錢、一邊撞擊墻壁一邊吟詩，后來都紅不辭而別和在飯店鮮血的噴涌而出，都可以詮釋著他對愛情的執(zhí)著。
四、影片的視聽語言分析
電影《推拿》沒有單一的主角與主線，塑造的是群像敘事。這就更能體現(xiàn)出導演對影片的場面調度和演員的掌控力。導演擅長的電影語言就是使用虛化鏡頭闡釋人物迷離的內(nèi)心。 開場部分描寫的是一個童年時的鬧鐘若隱若現(xiàn)，然后就是畫外音。在小馬9歲時候遭遇的車禍描寫，畫面呈現(xiàn)出的是虛焦搖晃性的主觀鏡頭：小馬被搖搖晃晃的送進醫(yī)院。聲音同樣奠定了與盲人黑暗世界相對等的基調，在聲音背景下觀眾仿佛只能聽見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和來自不同方向聒噪的話語聲，這樣的聲音質感明顯的帶有很多主觀色彩。而對于那雙耳朵的特寫，一方面暗含盲人的世界沒有了看見所有事物的能力，耳朵等其他器官就會變得敏感，另一方面利用這一特寫轉場到他的青年時期。在主觀鏡頭下小馬走進了醫(yī)院，屋內(nèi)漸漸失去了光線，只剩下小馬臉上的光源和他看見物體時微弱的光線，這時影片又明顯成為了小馬自己的世界。當他對自己眼睛看不見東西而悲憤時，他用碎碗頸自殺時，鏡頭又變成了現(xiàn)實，成為了盲人世界的“主客觀鏡頭”來回交叉剪輯的方法是一個粗糙的，失焦的，濃烈的，類似膠片的畫面質感，它不僅是模仿小馬眼睛所見，也是他心理渴求的視覺外化的體現(xiàn)。
影片沿襲了導演婁燁那標簽式晃動暈眩，虛幻微妙，又帶著明顯情緒化的鏡頭，直到細膩而傳神的表達情感的宣泄。這種敏感的觸動可以是時代與人物之間的命運坎坷，愛恨交織，也可以成為物欲橫流之中的一絲希望之光。 在電影《推拿》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所有關于盲人視聽的大部分鏡頭都是在小馬身上所體現(xiàn)的，大量使用了虛焦移軸鏡頭;日夜交叉剪輯和色彩抽離等手段，聲音方面使用發(fā)燒級的音響效果，牽引著觀眾去了解社會邊緣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和生命意志。小馬在發(fā)廊被毆打后卻意外的恢復了模糊的記憶，影片采取了主觀性長鏡頭的方式展示了他的“所見”，并通過搖晃鏡頭表現(xiàn)人物內(nèi)心的波動起伏，使得人物的處境、內(nèi)心與鏡頭語言密切的達到了完美的融合。影片最后出現(xiàn)令人暈眩的一絲光亮，成為黑暗世界的救贖，情欲、生命都有了些許光亮欣喜，讓溫暖從此有了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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