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中國終于拍出了《熔爐》這樣的電影”的呼聲,《嘉年華》上映了。且不說這句口號中令人無語的文化自卑或是其混淆視聽的營銷策略,這句口號恰恰以這部作品的文本表象遮蔽了其更重要的價值,即這是中國大陸繼黃蜀芹的《人.鬼.情》之后又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主義電影。
由于電影行業(yè)中懸殊的男女比例,似乎也使中國的女性電影少得可憐。在極其少數(shù)的女性創(chuàng)作格局中,如果說有那么些具有女性主義傾向的作品,也多是自戀,或攬鏡自照的自憐。當然不乏男性導演試圖表現(xiàn)女性題材,但也多是將女性,或曰女性主義當作“想象的他者”所作的自言自語。所以當《嘉年華》出現(xiàn)在銀幕上時,我折服于它以如此冷靜的姿態(tài)對女性的境遇作出了清晰的表述,更難能可貴的是在講女性覺醒的話題之外,它展現(xiàn)出了一種來自女性自身的反省。
在女性主義相關理論中,波伏娃在其《第二性》中提到: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后天塑造而成的。也就是說,“女性”不僅僅是一個生理上的性別,更是一種文化上的性別,生理上的性別是平等的,而文化上的性別則是以女性在成長道路上以被男權社會規(guī)訓為前提而形成的,即成長——融入主流社會的代價是被物化、被審視、被馴服的。她應該是美麗的,溫馴的,沉默的,被動的,在以男性為主導的人類社會,她是一個“他者”式的存在!都文耆A》中有這樣的女性,她們是莉莉以及小文的媽媽,婀娜的身段以及明艷的口紅是她們進入男權社會的入場券。作為兩個成年的女性,她們表現(xiàn)出的一致性即對男性所構建的秩序表示認可,并積極將其內化。莉莉一身桃紅色的前臺制服,卷曲的長發(fā),較好的面容,正是這些外在化的女性特征使其能夠在男權社會中如魚得水,甚至以一副成功者的姿態(tài)教育未成年的小米。而當其被男權社會蹂躪之后,曾經令她引以為傲的女性特征將她墜入痛苦之中,她感到受到了欺騙,以對女性身份的拋棄(“下輩子再也不做女人”)輕易赦免了男性的罪惡。小文的母親在得知女兒被性侵后,歇斯底里地認為是女兒的女性特征引來了這場災難,并且簡單粗暴地認為應該“閹割”小文的女性特征(剪長發(fā)、毀裙子)。這兩位女性均已自我懲罰的方式規(guī)避了問題的實質,即兩性中的不平等,而這種自我懲罰便來自于其已被內化的男性社會秩序。
片中的兩位未成年少女——小文和小米,她們即將進入由男性主導的成人世界,她們正在成長為“女性”。所幸的是小文親歷,小米目擊的這一場不幸成為了她們成長之路上的重要啟示,也使得她們尤其是小米成為了被男權社會規(guī)訓的出逃者。這兩個處在對自我身份矇昧狀態(tài)的少女,缺少引導。父母在某種意義上的缺席使小文寄情于閨蜜間的信任,常年在外漂泊的黑戶小米將莉莉視作其女性成長之路上的引導者,此外,兩個少女在迷茫找尋中不約而同地將“瑪麗蓮.夢露”視作其潛在的引導者,在這個可能她們都不知道是誰的雕塑身上,她們朦朧地感受到女性生理性別的美感以及母性所帶來的安全感(離家出走的小文蜷縮在雕塑腳下睡覺)。然而諷刺的是夢露本身卻是一個被男性最大程度上物化的對象,她甚至被物化成為一個符號,也就是說作為生理上的女性夢露無疑是美麗的,然而作為文化意義上的女性,她卻是那個對待女性充滿矛盾的男權秩序的犧牲品。正如電影此橋段取材的真實事件:廣西貴港因夢露的美力性感而設立其塑像,又因其有傷風化而拆除了這座雕塑。
電影的最后,自我意識覺醒的小文正確地指認了自己作為女性的身份,她穿著白裙,長發(fā)飄飄,堅定地以自己的女性身份騎行在充滿汽車的道路上,而那個曾經被物化的女性代表——“夢露”離她的世界漸行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