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為人師那年，我捉了個偷兒，是我的一個學生。由于當時的處理方式不當，直到今天，這件事還是我心中抹不去的痛。
那是一個深冬的周日晚上，天上飄著零零星星的雪花。返校后不久，才發(fā)現(xiàn)學校里只有我一人回來。值得一提的是，這是一所位于膠萊河畔三縣交界處的鄉(xiāng)村初中，總共才有十一名教師。除我和小曹老師屬公辦的外，包括校長在內(nèi)其余九人都是周邊村推薦來的民辦教師。他們一邊教學，一邊還要照顧好自家的土地。一到放學時間，所有民師與學生都回到各自的村落。
那天晚上我是因為鬧肚子，才發(fā)生了這件叫人心沉的捉賊事件。
大約十點左右，雪下大了，校園里一片白茫茫景象。當我捂著肚子哈著熱氣又一次走出宿舍時，忽然看見不遠處一間教室里忽閃起光亮來，仿佛灰燼里殘余的火星。我頓時警覺異常，深更半夜的，教室內(nèi)怎會有亮光？
面對眼前時隱時現(xiàn)的詭秘亮光，我心里著實有點害怕。回到宿舍，猶豫了好久，我決定管它是人是鬼，去看個究竟再說。很快，我抄起一根木棍，悄悄的向那間教室走去。
教室后面有一扇窗子開著。我貓著腰挪到它的下面，借著室內(nèi)閃爍游移的光點，見有一個黑影在課桌之間竄來竄去；那一閃一閃的，好象是微型手電筒射出的光束，不象什么磷火鬼光。我屏住氣，不時聽到一陣文具盒里發(fā)出的唏里嘩啦撞擊聲。等到黑影躥悠到門口旁邊的課桌時，室外雪光居然反射出一張瘦削的男孩面孔。我初步斷定：根據(jù)他在課桌洞里翻弄文具盒的動作，這是一個偷兒。
約莫五六分鐘，小蟊賊終于收起手電筒，向那扇敞開的窗戶走來。我早已急不可奈，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條腿剛跨過窗沿，就被我猛地連身子給拽到雪地里，緊接著我的棍子劈里啪啦落在這小子的屁股和腿上。
那家伙肯定被打懵了，一邊雙手抱頭一邊求饒。我聽著聲音很熟，便放下木棍，厲聲問道：
“你是誰？”
“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他趴在雪地上嗡嗡的哭起來。
原來是個學生，而且就在我任教的畢業(yè)班里！我把他揪到宿舍里“審訊”時，只見他穿的很單薄，臉和手都凍得青紫。他的態(tài)度還算老實，不光交代了剛剛偷來的鋼筆圓珠筆數(shù)量，還坦白了以前在其它班級的行竊情況。
我狠狠訓了他一頓，勒令他立誓保證：自今日起金盆洗手，再也不干偷雞摸狗的營生，否則報告派出所抓起來。他一聽報案嚇得“撲通”跪下，一面說著保證，一面哭哭哀求不要報案，求告我千萬別和班主任李老師說。我問他和李老師的關(guān)系時，他光嗡嗡哭卻不說，看那可憐樣子我沒再逼他。后來我了解到，李老師不僅與他同村同輩，他們還是那個村李姓宗族中的遠房兄弟。這孩子命苦，十歲那年娘嫌窮跟人跑了，剩下他和好吃懶做的父親好歹度日。幸虧同族近便人幫著種地糊口，并資助他上學的所有費用。
那夜十二點，在我的監(jiān)督下，他把偷來的東西一一放回原處，幾件記不清座位的放到教室前講桌上面。待到讓他回家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并不時用手摸著屁股。我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狠，把人打這么重。
第二天上課時，他的座位空著。班長告訴我他滑雪摔傷請假了。我心里充滿愧疚，暗暗承諾：一定不把那晚的事張揚出去。
兩天后，他終于來了。我留意到他驚魂落魄的神態(tài)，始終沒有抬頭看過人。本想課后安慰他一下，讓他知道我的承諾，怕他多心就罷了。
以后在距畢業(yè)近半年的日子里，他的表現(xiàn)還可以。一拿到初中畢業(yè)證，他和當?shù)囟鄶?shù)農(nóng)村孩子一樣回家了；而那年暑假后，我也調(diào)離了那個地方。
一晃二十余年，這件事早應該淡忘了。對于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來說，這畢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過錯。誰知我走后第二年的秋天，李老師專程來找我，告訴我他那兄弟死了，——因入室盜竊殺人被槍斃的。我驚愕未定，滿臉悲愴的李老師說了一句讓我心臟驟停的話：“他的死與你有關(guān)！”
原來，在公安人員搜家時，發(fā)現(xiàn)他睡覺屋子墻壁上反復寫著一句不完整的話：“再ⅹ不得好死！”且每句話后都綴有我的名字。李老師說——，村里人都猜的到那個“ⅹ”是個偷字，因為這孩子打小就好偷，他爹從不管；可是搞不明白的是，教過他的老師那么多，為什么偏偏就寫我的名字。
我本想把那天晚上的事全部抖摟給李老師，讓他打消對我的猜忌�？墒俏覜]說。李老師酒后臨走時很生氣，扔下一句沒頭沒臉的話：“你不說出來，公安上會來找你的！”
那幾天，我晝夜寢食不安，心里好不難受。我不是擔心公安局來找我，而是揣測那孩子寫我名字的意圖。
是恨我，恨我那晚打重了他？
是怕我，怕我說出那晚的丑事？
是恥記，恥記那晚偷竊失手被我捉到？
他的死與我有關(guān)！李老師這句話象塊沉甸甸的石頭一樣壓在我心上。我當時為什么不……，一切都晚了！
（地址：山東省昌邑市外國語學校王文格 郵編261300 電話：15863439062）
寫完這篇記事，我心里很沉重，我無法抹去那份記憶。那個孩子的死讓我有新的良心發(fā)現(xiàn)，假如當時他以違反《教師法》去告我的話，初登教壇的我肯定會倒霉難堪的。——作者后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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