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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宗勇

(一)

  蘭花的名字是她娘取的,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就是蘭花掉下地的時候院子里的那盆蘭花綻放了,蘭花的爹在江西煤礦回不來,蘭花的娘聞到了蘭花的香味,于是就給蘭花取了名。

  馬春娥就是蘭花的娘,蘭花是第三個孩子,蘭花上面是兩個哥哥。黃老幺是蘭花的爹,為人忠厚,也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那個時代又沒有計劃生育的政策,黃老幺有了兩個兒子后還想有個女兒,他只是想這個家庭熱鬧點。為了一家老小,黃老幺不得不到江西的煤礦打工。

  馬春娥是苦命人,蘭花剛滿月,公社的張婆就來傳信,說煤廠打電話來,黃老幺和村里幾個一起打工的被埋在了礦下。馬春娥抱著蘭花到公社接電話,但再也撥不通江西煤礦的電話。、

  蘭花一直沒有見過爹,娘說你爹到很遠的地方去了,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蘭花就天天想象著快點長大。

  這是一九六五年的冬天,大山里刮著剌骨的寒風,天空飄著大片大片的雪花。

  老虎溝的人們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年。

  這一年,老虎溝有四個青年死在了江西的煤礦下,陳支書的女人秦香瘋了,段長年的大姑娘跟著一個廣東人跑了。

  陳支書已過四十,膝下無子,想了很多方法都沒用,老虎溝的人都說生娃是女人的事,陳支書那么能干,他的女人的確應該給他生個兒子。來了個游醫(yī),說能醫(yī)治不育之癥,陳支書不在家,家里人便做了主請這個游醫(yī)到家里來給秦香看病。游醫(yī)報了家門后,說這種病很特別,要單獨在房間里給秦香仔細的診斷,并告誡陳家人在一個小時內(nèi)不要進屋,他要做法事,還要求陳家人到山上的寺廟里燒香燒紙。游醫(yī)哪能醫(yī)治這種病,他只是看色心起,想出了這個荒謬的辦法,把陳家人都支開后,強暴了秦香。游醫(yī)走后,秦香便瘋了。后來秦香竟然有了孩子,因為瘋瘋顛顛的沒人照顧,懷了孩子不到半年就流了產(chǎn),秦香也因為大出血而死亡。

  段長年的大姑娘叫牡丹,人如其名,從小就懂事,但家里并不富裕,每年過年都會有人上門要債。段長年不知道牡丹跟人跑了,這事是他侄子段天林從鎮(zhèn)上回來捎回來的。段天林說,我和牡丹到鎮(zhèn)上買東西,一個廣東人像是和牡丹熟悉,后來牡丹說有事不回家,我看見那個廣東人帶著牡丹向車站那個方向走,我不敢跟著,怕他們害我。段長年大哭了一場,說牡丹肯定是被騙了。

  有人在老虎巖上看見了老虎,但老虎并沒有傷他,像有什么預兆似的出現(xiàn)了一下后就消失了。老人們說,看來世道不太平了。

  老虎溝沒有老虎,就算有也只是前十年的事。段長年記得老虎巖最后出現(xiàn)老虎是在十年前的臘月二十八,那天有三個人一起上老虎巖,說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打一頭野豬來過年。除了段長年,另外兩個人就是黃老幺和陳支書。野豬沒碰到,卻看見了一只黃斑虎,目露兇光,張著血盆大口。黃老幺當機立斷,端起土槍朝老虎開了一槍,但沒有傷著老虎。段長年和陳支書也是見過老虎的人,知道這畜生的兇悍,急忙也朝老虎開槍。老虎中了槍,流著血兇猛的向三人撲來,三人早嚇得屁滾尿流,出于本能,黃老幺急忙叫大家向樹上爬。三人爬上了樹,老虎卻不甘心,用牙齒咬著樹,還發(fā)出一種特別的嘯聲,大約是在呼喚同伴。黃老幺在樹上裝好了火藥,朝著老虎的腦門便是一槍,老虎中槍后險些倒地,但仍是堅持著逃離了老虎巖;氐郊遥藝樀妹嫒缤辽,黃老幺還大病了一場。

  黃老幺死了,陳支書的女人瘋了,段長年的大姑娘跟著別人跑了,十年前打老虎的三人都遭到了報應。王神婆還特意的為此做了幾天法事,但對于與黃老幺一起埋在礦下的其他幾人,王神婆說是受黃老幺的影響,那幾人原本是命不該絕的。人們雖然表面不說黃老幺害死了同鄉(xiāng),但幾家受害者卻背底里仇恨黃家,并詛咒黃家世代不得安寧。

  馬春娥不信神鬼,沒了男人,她帶著剛滿月的蘭花下地干活。

  江西的煤礦對遇難者作出了賠償,黃老幺的大哥黃老大與其他幾家遇難道親屬一起到江西領回了一千塊的撫血金。拿著錢,馬春娥含著淚水問,孩子他爹埋在什么地方?黃老大說,沒挖出來,幾公里深呢。

  這天晚上,馬春娥夢見了黃老幺,黃老幺說,我走了,家里就靠你了,娃兒們還小,你可千萬不能出什么事啊……馬春娥醒來后便下了決心,這輩子絕不能讓娃兒們吃半點苦頭。

  葬禮仍然照常進行,遠親近鄰們聚在一起,欲哭無淚。馬春娥自小就父母雙亡,上無兄長下無姐妹,所以黃老幺的喪事辦得并不體面,只有黃家?guī)仔值苷驹陟`前聆聽陰陽先生的誦經(jīng)聲。蘭花的大哥天遠和二哥天長跪在裝著黃老幺拋灑著熱血的泥土的棺材前,有客進堂便急忙磕頭,偶爾還發(fā)出幾聲凄涼的哭聲。

  有客到——

  院子里走進一位老者,發(fā)須花白,光禿著牙梗,襤褸的衣服上大大小小的補丁包攬了各種色彩。只見他走到堂屋門檻前,兩眼無神的看著那副漆黑的棺材,雙手開始顫抖起來,兩行熱淚有節(jié)奏性的從他沮喪的眼球里滑落了出來……老幺——老幺啊,舅舅來看你來了,老天啊,你瞎眼了,讓我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老人的哭聲讓所有的人都開始悲傷起來,黃家?guī)仔值芤查_始默默的流淚,正在馬春娥背窩里熟睡的蘭花也被突如其來的哭喊聲驚醒,扯著嗓門哭泣著。

……

  在看似動蕩的年代里,老虎溝的人足不出戶,一切都與外界失去了聯(lián)系。也許這種情景正是由于老一輩的預言及預言的實現(xiàn),導致了老虎溝的人對外界有了畏懼,總以為社會上的一些小動作會影響生活甚至會奪去生命。

  然而什么大事也沒有發(fā)生,人們在發(fā)現(xiàn)某些事只屬于巧合的時候,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十年或者二十年。

(二)

  蘭花已經(jīng)十八歲,在老虎溝是唯一沒有婆家的姑娘。

  其實在蘭花出生不久,段長年就到黃家想給小兒子定娃娃親,但馬春娥并沒有受封建社會的影響,說婚姻是人生大事,父母是無權(quán)做主的,現(xiàn)在定下來,以后孩子們有其他的思想兩家就會有矛盾,還是等他們長大了再說吧。段長年不甘心,后來又把小兒子段秋平與黃老大的小女兒黃梅定了妹妹親。按理說馬春娥拒絕了這門親事,段長年就不應該再向黃家提親,黃老大和段長年是拜子兄弟,也就不顧忌這些,姑娘天生就是嫁出去的命,黃老大有三個女兒,又受傳統(tǒng)的影響,覺得早些把孩子的事定下來是一項光榮的工程。

  這個時候,人們已經(jīng)脫離了大集體大鍋飯的日子,開始自主創(chuàng)新,耕耘著自己的田地。對于山區(qū)的農(nóng)村人而言,那些黃土地便是人生的希望。但后來受外界的影響,政府把老虎溝作為了連接兩個縣的交通要道,封閉了幾個世紀的老虎溝徹底的擺脫了歷史的影子,人們的思想開始轉(zhuǎn)換,從事了政治、商業(yè)、運輸業(yè)等。

  老虎溝被改為景陽村,并有了第一所小學。

  人們并沒有習慣新社會的生活方式,總是喜歡站在老虎巖上回憶那些古老的歲月,所以像馬春娥一代的人并沒有擁護新村的建立,相反對外宣傳的時候總是驕傲的把老虎溝的名頭報出來。雖然老虎溝的思想落后了很多年,但人們明白團結(jié)的道理,直到后來受到經(jīng)濟風暴的打擊后,家族與家族之間,兄弟與兄弟之間,才有了斗爭的一面。

  馬春娥的房屋被修公路所占領,得到了一筆賠償后又在公路邊上修建起了六間平房,開起了小賣部。天遠結(jié)婚后帶著妻子到外地打工,每月給家里寄三百元;天長天生憨厚,便跟著娘務農(nóng),還訂了親;蘭花看著小賣部,一手女紅做得精致絕倫,還一邊跟著小學的老師學習書本知識。馬春娥十多年來當娘又當?shù),總算把子女拉扯成人,這期間有很多婆媒上門,說一個女人能有什么本事,倒不如找個男人幫忙養(yǎng)育子女,馬春娥怕兒女們吃虧,從未有過再嫁的念頭。

  在景陽村,婚姻是最值得議論的。老虎溝只有一百多戶人家,之所以能夠團結(jié)而長期的生存,是保持著不外嫁不外娶的風俗,也是老一輩的規(guī)矩。所以十幾年前段長年的姑娘牡丹外嫁,自然是一件大事。

  景陽村被發(fā)掘后,大多數(shù)人家都被安置在公路兩旁,街道從東到西足足有一公里,是當時幾個鄉(xiāng)鎮(zhèn)最長的街道。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不斷發(fā)展,景陽村原本的一些文明與不文明都被派上了用場,在經(jīng)過歷史過濾的人們已經(jīng)變得不再善良,而是互相算計,能為雞毛蒜皮的事大打出手。

  六月初六,是段秋平的大好日子。

  陳老六卻回來了。

  段家大的大門前掛著大紅燈蘢,貼著喜慶對聯(lián),孩子們在院子里追逐嬉戲,老人們圍著八仙桌擺龍門陣,青年男女在管事的引領下做著活計……萬事俱備,就等著新娘子進門了。按理說段秋平與陳老六的那點過節(jié)阻止不了這個喜慶的日子,但人們卻在毫無知覺的情形下眼睜睜的看著悲慘的事件發(fā)生了,血淋淋的,讓人一輩子也忘記不了。

  陳老六到了段家的院子里,說要找段秋平說事。

  管事的知道陳老六的為人,村里的老少爺們都知道陳老六的為人,雖然陳老六從未作奸犯科,但他前些年做的那件事就是天理難容。三年前夏天的一個夜晚,段秋平和黃梅走在河岸上,看圓圓的月亮,聽青蛙在稻田里唱歌……雖然兩人打小就訂了娃娃親,但很少在一起,這次還是第一次這么親密的相處,一時間兩人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默默的走著。突然,月光上走來一對男女,段秋平認識這兩人,男的是陳老六,女的是趙水仙。出于避嫌和見面的尷尬,段秋平與黃梅便躲了起來,等待二人走過后打算回家。事實不如段秋平所想,他不想惹事,事偏偏沾上了他。陳老六與趙水仙也只是剛談戀愛,走到河邊陳老六就強迫的要與趙水仙做那事,趙水仙不同意,于是便開始掙扎著叫喊。段秋平看不習慣這種做法,便出來相勸,陳老六見有人,說他只是和水仙開開玩笑。趙水仙卻狼狽的逃走,后來還與段秋平斷絕了關系,陳老六的壞名聲為此也在村子里傳開了。陳老六認為那晚要是沒有段秋平,他也不會有這么一身臭名聲,所以一直懷恨在心。

  管事的是陸明勝,人如其名,人緣很好,從未與人發(fā)生過口角,村里的紅白喜事都請他管事。陸明勝說,陳老六回來了,聽說你在外面發(fā)了大財。

  陳老六接過陸明勝遞過來的一包香煙,說陸叔你是在取笑我吧,就我陳老六這本事能發(fā)什么財,今年一分錢也沒賺,這不,上秋平家混飯吃來了。

  新郎官出來與遠親近鄰們打招呼,見著陳老六,段秋平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兆,他看見陳老六的眼光里分明含著濃烈的仇恨。段秋平說,老六來了,真是稀客,走,到屋里說說話。

  陳老六跟著段秋平進了屋。陸明勝也跟著進了屋,因為他是管事的,凡是上段家來的鄰居除了老人和小孩,都得干點活,這是規(guī)矩,也是鄰里之間的互相幫助。陸明勝說,老六,禮已經(jīng)給你了,等下上菜時麻煩你幫忙端菜。所謂的禮數(shù),便是辦事的人家會給鄰居們一包煙或其它的生活用品。

  “行。”陳老六說。

  陸明勝又回到了院子里,忙著安排其它事項,一邊還在叨嘮著,這個陳老六,一肚皮的壞水,看起來就不是什么好人……

  正如陸明勝所說,陳老六并不是去祝賀段秋平的,他恨不得扒段秋平的皮吃段秋平的肉,他口頭在應承著管理的任務,暗地里卻在謀算著他的報復計劃。

  蘭花高興的走進段秋平的屋子,正準備說聲恭喜,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陳老六正按著段秋平,用一把刀狠狠的朝段秋平捅著,鮮血像自來水一樣從段秋平的身體里射出來,然后灑在地上,潔白床單上,紅色的被條上……媽呀——蘭花一下就暈倒了。

  鮮血染紅了新房,段秋平躺在血泊里,微弱地喘著氣,陳老六拿著水果刀獅子般站在人群中央,說誰敢上前一步我就宰了誰,殺一個也是死殺兩個也是死。

  所有人都嚇呆了,只有陸明勝拿著扁擔悄悄的擠進了人群,然后接近陳老六的后背,掄起扁擔,朝著陳老六的后腦勺狠狠的砸了下去。后來陸明勝告訴別人,那次我也嚇壞了,從來也沒有見過那種場面,我喝了大半碗白酒,然后就看到屋檐下有條扁擔,我毫不猶豫的就拿著扁擔往屋里沖了。

  段家的喜事變成了喪事,紅燈籠換成了白燈籠,痛哭代替了段家人的笑容。一切事務仍舊由陸明勝主持。

  有人提議打死陳老六,說他應該千刀萬剮。蘭花卻站出來阻止,說陳老六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不能打死他,打死他后還得有人替他坐牢。于是有人就打了派出所的電話,沒過多長時間警察就把緩過氣來的陳老六銬走。當然,陳老六的身上不止挨了陸明勝的那一扁擔。

  黃梅還未過門就成了寡婦。段長年還想把黃梅請過門,給段秋平披麻戴孝,但很快就遭到了黃家人的反對,說只要黃梅還沒進段家的門檻,就不算是段家的人。后來段長年還拿著段秋平與黃梅的結(jié)婚證到黃家去說理,但都被強烈的反駁,政府也告誡段長年,并解除了黃梅與段秋平的夫妻關系。

  有人說,段秋平的死,一定與老虎巖有關。

(三)

  馬春娥說:“蘭花,幸好那天你暈倒在段家,要不然那畜生也不會放過你。”

  蘭花說:“娘,我福大命大呢,說真的,那天我嚇壞了,陳老六那樣子比老虎還可怕,地上全是血,那血一股股的從段秋平的身上冒出來,陳老六大概還想捅幾刀的,見著我進屋也愣了,他還想殺人滅口呢,也不想想外面那么多人能逃得出去嗎,娘,我估計這陳老六早就謀劃好了的,就為了報復前幾年那事。”

  “你沒事就好。”馬春娥說。“你不知道,我聽說你躺在段家我心都掉了,你可是娘的心肝,出什么事也得出在娘身上,別出在你身上,早就叫你別往他家里走你偏不信。”

  蘭花說:“要怪還得怪梅姐,她讓我到段家看看新郎官準備得怎么樣了,沒想到遇上那事。”

  馬春娥說:“這下黃梅就慘了,還沒嫁出去就成了寡婦,以后誰還敢上門提親,就是有也是那些單身漢,唉——人這命就這樣,想當年你爹死得那么早,我們的日子過得豬狗不如……”說到傷心處,馬春娥不由得掉下了淚水。

  蘭花說:“別說這些事了娘,這不都過去了嗎。”

  馬春娥撫摸著蘭花的頭,說:“娘就是擔心你啊,這么大了也沒人上門提親,這人過了二十就不好嫁了,娘可希望你這輩子別過得像娘這樣。”

  蘭花說:“你的思想落后了,現(xiàn)在提倡晚婚晚育,不是沒人上門提親,是沒人敢上門提親,喜歡我的人多著呢,只是我都看不上,你就放心吧,要是我嫁不出去,就一輩子和娘過。”

  馬春娥說:“瞧你那張嘴,還好意思說沒人敢上門提親呢,前些天張媒婆看見我還提起你,說從來就沒見著這么利害的姑娘。”  

  在景陽,的確是沒有男青年敢追求蘭花。這并不是蘭花潑辣,而是她過于聰慧,時常令追求者難堪而歸。

  就在人們議論老虎巖的時候,牡丹回來了。

  十多年后,牡丹已經(jīng)不在像牡丹花一樣美麗,但她的出現(xiàn)卻讓那些曾經(jīng)鄙視過她的人重新有了說法。

  牡丹是開著轎車回到景陽的,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她十五歲的兒子。據(jù)人們描述,牡丹跟著那個廣東人完全出于自愿,她是不愿意受老虎溝里的束縛。在牡丹回家的短短幾天內(nèi),只與蘭花推心置腹的交談了一次,因為牡丹覺得老虎溝雖然變了,但人們的思想還仍舊那么封閉,而蘭花與眾不同。牡丹對蘭花說,我要是聽老一輩的話,嫁在老虎溝,今天還能好到哪,我跟著他的時候他家里也沒有錢,后來我們開始做生意,越做越大,開始我也想回家,可我害怕回來我爹會不讓我進家門,所以就挨到了現(xiàn)在,可現(xiàn)在爹仍舊說我敗壞門風害了我弟弟,我這次回去后再也不想回老虎溝,再過幾年我就把我娘接到廣東。牡丹怨恨她爹,她認為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也并沒有敗壞門風,但后來她仍是每月給家里寄一千元錢,算是報答爹娘的養(yǎng)育之恩。

  牡丹告訴蘭花,如果蘭花愿意到廣東打工,她可以每月給她八百塊工資的保證,以后熟悉了還會讓蘭花幫著打理工廠的事。牡丹開工廠的事,景陽村誰也不知道,相反那些言論過段家的人認為牡丹是在外面從事一些不良事業(yè),才會那么騰達。畢竟鄉(xiāng)親們沒有看見牡丹的男人。

  蘭花想去廣東,但不是去賺錢,她想去看下大千世界。馬春娥堅決反對,茶飯不思。蘭花也就放棄了去廣東的想法,繼續(xù)打理著小賣部。

  馬春娥說:“人心難測,防人之心不可無,就憑牡丹一人之言你就相信她在廣東開工廠,還是謹慎點,就算是牡丹現(xiàn)在有錢,但老虎溝的人仍是瞧不起她。”

  蘭花想想也是,牡丹這么大的排場回來卻不帶她的男人,而且對她的男人只字不提,只說是廣東人,在做生意。牡丹與兒子的關系似乎有些疏遠,景陽的人從未聽見他叫牡丹叫娘。蘭花為此也懷疑那孩子不是牡丹所生,也許牡丹怕回家無法向爹娘交待,在某個地方花錢雇了這么個兒子。但牡丹與蘭花提到過生孩子的事,她說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女人要是不為男人生孩子,就不是好女人。所以蘭花放棄了去廣東看花花世界的夢想,她不想成為牡丹那種背后被人議論的人。

  就在馬春娥擔心無人上門提親的時候,鄰村的六嫂來了。

  六嫂不是媒婆,卻時常做些穿針引線的事。六嫂與馬春娥打了半天哈哈,才轉(zhuǎn)移到正題,她說蘭花這姑娘長得水靈,手巧嘴巧,可就是眼光太高了,一般的人家她看不上,今個不怕春嫂你生氣,我說這些也是為了蘭花好。

  馬春娥說:“六嫂說得在理,眼看就要二十的人了,做娘的哪個不擔心兒女的事,六嫂今天來是不是有別的事,有事你就直說吧。”

  鄉(xiāng)下的媒婆上門一般都不會直說,這樣顯得對姑娘家的不尊敬,但凡有姑娘的人家看見有媒婆上門,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往往是女方給媒婆一點提示,發(fā)表姑娘已經(jīng)到了出嫁的年齡,可以考慮男方的條件。

  “春嫂嫻慧我早就聽說了,那我就多嘴了。”六嫂說。

  馬春娥說:“六嫂你說遠了,你說吧。”

  六嫂是來給秦正雨說媒的,六嫂說秦正雨是他大哥的小兒子,在鎮(zhèn)稅務所當差,人長得還可以,每月有七百塊的工資,秦正雨只有兩個姐姐,以后負擔雖然是重了點,但爹娘都還健康,估計再勞動十年沒有問題。農(nóng)村人不圖什么,就圖有健康的身體,有了健康才能下地,只有下地才能養(yǎng)活一家人。所以六嫂特別強調(diào)了秦正雨一家身體狀況,這也是媒婆的慣用手法,因為沒有任何姑娘會去嫁一個病夫。

  馬春娥說:“秦天昌我是知道的,年輕的時候打過交道,記得有一次他到家里來,黃老幺和他足足喝了兩斤酒。”猶豫了一下,馬春娥說 :“這事我做不了主,要不蘭花的名聲也不會那么臭,這姑娘就是不聽話啊。”

  六嫂還想說什么,卻看見馬春娥遞了個眼色。

  蘭花進了屋,手里拿著幾本書,她一大早就去了鎮(zhèn)上,除了采購一些食品外,還買了幾本小說,其中就有《紅樓夢》。以蘭花現(xiàn)在的水平,是看不懂這些書的,最起碼書里大部分字她都不認得,但書店的老板說這些書是中國的名著,看書的人都喜歡。書店有那么多書,書店的老板又說書好,蘭花自然就買了,她認為書店老板應該是個很有學識的人。

  “娘,來客人啦。”蘭花說。

  馬春娥說:“是啊,這是六娘。”

  蘭花說:“哦,是六娘啊,你們先坐會,我把東西搬進家里,還沒給車費里,你們先聊。”

  看見蘭花忙里忙外的身影,六嫂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然而,提親的事卻沒有人對蘭花說,馬春娥說這時候恐怕不太合適,過些天掏掏她的心思了再說。六嫂要求馬春娥兩件事,一是一定要讓蘭花看看秦正雨,二是到秦家去吃一次飯。馬春娥沒有答應,說這事不能強求,完全得看孩子們的緣分。

  蘭花說:“娘,景陽沒這人,恐怕是來提親的吧?”

  馬春娥拍了一下蘭花的頭,說:“小丫頭,就你精明。”

  “還真讓我說中了?”蘭花說。

  馬春娥說:“是她的侄子,在鎮(zhèn)稅務所上班,說人長得還不錯。”

  蘭花說:“那你是答應了?”

  馬春娥說:“我那敢,是你嫁人又不是娘要嫁人,你就算是看上個瞎子,娘也沒多話說。”

  蘭花說:“我怎么聽著你這話里像在諷剌我似的,你真想你的姑娘嫁給瞎子。”

  “不想,最好別嫁。”馬春娥說。

  蘭花也是人,也懂得男女之間的事,懂得人活一世得有個家,有個男人,但眼前根本就沒有她想依附的那種男人。蘭花心里的男人,不需要多英俊多聰明,至少要踏實。

(四)

  秦正雨做人踏實。

  六嫂是秦正雨的姑媽,當然說他踏實。但蘭花見著這個男人后總結(jié)了兩個字,“踏實”。

  秦正雨的踏實,并不是莊稼人的那種本分,而是官場上的踏實,表現(xiàn)上的應承。

  為了安慰娘的心,蘭花同意去秦家看看。挑了個日子,六嫂便帶著馬春娥到了秦家,盡管是一件小事,卻讓蘭花很難堪。因為秦正雨為了擺顯,把單位上的同事也請到家中一睹蘭花的芳容。這事要換在現(xiàn)代社會反倒覺得有幾分熱鬧,但在蘭花的那個年代卻是十分荒唐的,畢竟農(nóng)民沒有干部的思想那么開放。

  馬春娥見了秦家的陣式,扯著蘭花要走,卻被蘭花拉住了。蘭花說,我們要是走了,別人會說我們沒見過世面,秦正雨也會覺得沒有面子,我們就給他這個面子,應付一下就行了,反正又不嫁給他?匆娞m花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就松懈了下來。

  蘭花給秦正雨面子,但秦正雨卻不給蘭花面子。秦正雨以為一個鄉(xiāng)下人能看上他,無非也就是他的工作,所以言語間多了絲高傲。秦正雨說,“蘭花,你陪我?guī)讉同事喝一杯酒吧。”

  蘭花怒而不言,反倒面帶微笑的說:“喝酒是男人的事,我一個姑娘家怎么能和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喝酒呢,咱們村恐怕找不出一個會喝酒的姑娘吧?”

  秦正雨只不過是在取笑蘭花罷了,他認為像蘭花這樣的姑娘隨處可見,所以后來他就單獨的對蘭花說,我干脆在鎮(zhèn)上給你找份活干算了,要不就在我們單位吧,前幾天食堂的那個人走了,我看你力氣也還可以,要是想去,我就向上面說說。

  蘭花說:“不用了,我才不會煮飯,在家都是我媽煮,對了,你們食堂多少錢一個月。”

  “五百。”秦正雨說。似乎這個價格對一個農(nóng)村姑娘來說很誘惑,但他面對的對象不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姑娘。

  蘭花說:“你猜猜我一年在家可以賺多少錢?”

  秦正雨有些莫名其妙,他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蘭花說:“七千,我家小賣部一年就能賺七千,你認為我是去你們單位賺那種辛苦并且低三下四的錢,還是坐在家里自由自在呢?”

  當秦正雨覺得眼前這個女孩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女孩時,一切都晚了。

  蘭花帶著一臉的鄙視離開了秦家。

  六嫂悄聲的問秦正雨:“怎么樣?”

  “行,真的行。”秦正雨說。但此時他的心思都迷茫在自己剛才與蘭花的對話里。

  回到家里,馬春娥問蘭花那人怎么樣,是不是當官的與咱們不一樣?

  蘭花說:“姓秦的很踏實,太踏實了,這么踏實的人怎么是國家干部呢,真想不通。”

  馬春娥不再過問,她已經(jīng)知道了蘭花的決定。

(五)

  蘭花的決定讓景陽村的人很驚愕,也讓老虎溝留下來的思想驚愕。

  馬春娥說:“蘭花嫁給黃漢,那是她的自由。”

  黃漢與馬春娥非親非故,但景陽村的人都說有違天理,畢竟他們是一家人。但黃漢只是姓黃,老虎溝團結(jié)一心的時候他還在娘胎里,后來就被一個彈花匠帶到了景陽,然后就成了孤兒。但黃漢并不是在景陽長大的,他只是跟著師傅走南闖北,然后覺得與景陽有緣,師傅去世后就又回到了景陽,打算在景陽定居。這對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而言,只身一人在異地他鄉(xiāng)安居樂業(yè)是件很艱苦的事,但幸運的是他到了景陽,到了一個幸福的地方。

  蘭花和黃漢結(jié)婚,是在蘭花二十二歲的時候,黃漢到景陽只有一年。黃漢跟著師傅學藝,賺了些錢,后來師傅去世了又留下了一點財產(chǎn),所以黃漢到景陽后就建起了一幢一樓一底的樓房,并開了棉絮加工廠。棉絮是人們生活的必需品,黃漢的手藝很好,工價又便宜,受到了景陽人的熱烈歡迎。景陽黃姓人占了百分之三十,所以黃漢被認為是黃氏家族的人,所有景陽的黃姓人都是黃漢的親戚。黃漢很會做人,新居落成的時候到景陽的每戶人家去請客,說不希望鄉(xiāng)親們送禮,但一定得賞臉去捧個場。蘭花也去了,也就認識了黃漢。黃漢被蘭花的美貌迷住了,怔怔的說,“蘭花妹子,你真像油畫上的那些人。”蘭花喜歡這種敢說敢做的人,后來她就干脆到黃漢家里去談心,去看黃漢背著彈弓彈棉絮。

  盡管蘭花與黃漢是同一個姓氏,但密切的來往很快就被長舌婦們議論,還造謠說蘭花某天在黃漢的家里和黃漢做見不得人的事。老一輩的也勸說馬春娥,說蘭花畢竟是那么大的姑娘了,老往單身漢的家里跑,會遭人議論的。為娘的哪能不擔心女兒,但馬春娥相信蘭花不會做出出格的事。

  事情還是來了。

  蘭花說:“娘,我要嫁給黃漢。”

  馬春娥顫抖了一下,又摸摸蘭花的額頭,說,“你不會真喜歡上你哥了吧?”

  蘭花說:“什么我哥啊,娘你的思想就是封建,黃漢都不知從哪來的,他只是姓黃,與咱們家不是同一個祖宗,你看他人多好,我覺得他踏實。”

  “不行。”馬春娥說。這絕對不行。

  蘭花哭了,還拿出一堆道理,她說婚姻是人生大事,嫁一個不喜歡的人不如去死,同一個姓能代表什么,能代表亂倫嗎,法律上只說近親不能結(jié)婚,沒說同姓的不能結(jié)婚,我的幸福是我自己的,誰也沒有權(quán)利干涉。

  馬春娥安慰蘭花,說這可是丟人現(xiàn)眼的事,媽這輩子可沒做過什么缺德事,你說你要是嫁給了黃漢,讓黃家人的臉往哪放。

  蘭花認為娘是封建思想,就到鎮(zhèn)上買了有關婚姻法的書籍和一些關于同姓結(jié)婚的資料,她不想蠻來,她要打破傳統(tǒng)觀念。

  馬春娥請來黃家上輩分的幾個老人,希望能夠說服蘭花。

  蘭花說:“如果父母可以決定子女的婚姻,那就不用到政府去登記了,父母是希望子女一輩子幸福還是痛苦,難道父母喜歡一個瞎子也要去嫁,這是犯法的。”

  老一輩的說,同姓就是不能結(jié)婚,哪有妹妹嫁給哥哥的。

  蘭花說:“我不和你們說什么法律了,就近一點說吧,縣里的報紙你們總應該知道吧,那上面登著同姓結(jié)婚的不止一兩個,難道那些知識分子也不懂這些道理,同姓又不同宗,全中國那么多人,要是都是一個姓的,不全都死在了觀念里。”

  一陣激烈的爭論后,老一輩的總結(jié)了對蘭花的評價,這姑娘管不住了。

  僵持了一段時間后,馬春娥同意蘭花嫁給黃漢。

  蘭花和黃漢結(jié)婚那天,沒有一個姓黃的人參加他們的婚禮。

(六)

  景陽村百花齊放的時候,段長年咽下了最后一口氣,臨死的時候他還不忘對馬春娥說,要給黃梅找戶好人家。

  段長年是病死的,段秋平死后他就一直臥病在床,最后含恨而去。段長年最后有兩個結(jié),一個是沒親眼看著陳老六被槍斃,二是沒給黃梅找戶好人家。

  馬春娥到段家傳信的時候,正巧趕上段長年唵氣。段長年說:“蘭花娘,我是死不瞑目啊,想我段長年也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怎么就遭這個報應呢……我想起來了,是在老虎涯……我很快就看到黃老幺了,蘭花娘,你說幾句,我給黃老幺帶去……蘭花娘,黃梅是個好姑娘,可惜攤上了段家的晦氣,你得幫她找戶好人家,求求你了……” 

  段長年的遺囑,讓馬春娥想起了死于非命的丈夫。

  老一輩的說,老虎巖的事靈驗了。

  這種說法讓馬春娥擔心起來,如果說老虎巖的事沒完,家里不知道還會攤上什么事。馬春娥到菩薩嶺問菩薩,一個瘋瘋顛顛的菩薩做了半天法事后告訴馬春娥,老虎巖的事完了,幾個當事人都遭到了報應,至于段家為什么家破人亡,菩薩說當時的主使者就是段長年,他的罪要重一點。馬春娥心里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下來。

  天遠一家回來了,說要分家。

  天長的女人杜平平長得不標致,卻念過幾年書,比天遠的女人楊菊花要細心,也懂得尊老愛幼,所以天遠提出分家天長沒有任何意見。杜平平說,分家可以,但不能把糧食分了,要分也得劃為兩個股份,娘一份天長一份,就分娘那份。楊菊花哪能服氣,她說憑什么要這樣分,難道這幾年寄回家的錢他天長就沒有花一分,要把家里所有東西都一分為二。

  馬春娥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居然管不了事,但她不能得罪兩個兒媳,要不然會遭人議論,說她帶不好兩個兒媳。馬春娥說,既然是分家,那就應該是我說了算,你們要是這么吵鬧,這個家還怎么分?

  天遠說,那就聽娘的吧。

  馬春娥說,家里只有六間房子,七畝三分地,一萬六的存款,糧食可能有五千斤,小賣部的貨現(xiàn)在可能值個千把,東西也都在這了,我想了想,平平說的有理,菊花說的也有理,但這個是分家,我有權(quán)利怎么分配這些財產(chǎn)……叨嘮了半天后,馬春娥開始分配財產(chǎn),但她還是不放心的把黃家老一輩的請來做個見證,還讓陳支書寫了個證據(jù)。天遠和天長每人分到了兩間房屋、五千塊錢、三畝地和兩千斤稻谷,其它的如鋤頭鐮刀類的也都每人分了一件,馬春娥還為分家的事專門到鎮(zhèn)上為兩個兒子購置了生活用品,她要做到公平公正。小賣部并沒有被列入分家的財產(chǎn)之內(nèi),馬春娥說現(xiàn)在不想兒子們贍養(yǎng),小賣部留著自己經(jīng)營。原本馬春娥要把家產(chǎn)作為三股分的,但蘭花說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再說哪里姑娘回娘家搶財產(chǎn)的事。

  家分了,馬春娥卻不高興,兒大不由娘,兒媳們也都忙著打理自家的事,似乎把生孩子的任務給忘記了。

  天遠打工賺了些錢,準備拆了房子重新蓋幢樓房,但天長不同意,他說拿不出一萬塊來修房子。蘭花愿意幫助天長,說先借他一萬塊錢修房子,什么時候有錢再還。天長卻不愿意,他說即使要修房子也不會和天遠修在一起。天長與天遠從此有了矛盾。

  為了完成心兒子的心愿,馬春娥托人到鎮(zhèn)上批了個地基,她說天長以后要修房子就修在老房子的地基上。

  不久后,蘭花有了兒子。

  馬春娥關了小賣部的門,住進了蘭花家,她說要照顧蘭花滿月。天遠卻阻止娘去照顧蘭花,他說黃漢的事讓他自己解決,你別去瞎摻合,黃漢不是很有錢嘛,叫他請工人。馬春娥真想扇兒子幾巴掌,但她還是忍住了,她語重心長的對天遠說,蘭花可是你親妹妹,你不是分家了嗎,現(xiàn)在好了,娘做事都得請示你了。

  天遠說,我是怕別人說嫌話。

  馬春娥說,是怕菊花說吧,你咋不為你妹著想呢,黃漢一個親人也沒有,娘不去誰去?

  天遠說,那以后你讓黃漢養(yǎng)你得了。

  馬春娥火了,從黃老幺死到現(xiàn)在,她是第一次發(fā)火。馬春娥說:“天遠啊天遠,你這么不懂事啊你,我又沒給蘭花幾千幾萬,你寄回來的錢我一分不少的還給了你,你給娘什么了,什么也沒給,你是怎么大的你知道嗎,是娘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沒有娘哪來你今天的本事,你怎么變得這么自私了,告訴你,娘就是死在馬路上也不會讓你來伺候。”說完,馬春娥流下了隱藏多年的辛酸淚。

  天遠哽咽著說:“我也只是說說。”

  馬春娥很心寒,她在和蘭花的一次談話中提到了老后的問題,她說我這一輩總算是過來了,看著你們長大成人娘打心里高興,娶了兒媳婦后我才明白,我以前指望的幸福是不可能的,人都會有老的一天,我相信他們到了那一天才明白娘的辛酸,黃漢這人不錯,娘的下半輩子也就指望你倆了。蘭花說這是應該做的事,我也考慮過這件事,黃漢巴不得你過來住,他說人多熱鬧。

  天長跪在娘面前,說:“娘,這是怎么回事,大哥不要你我要你啊,怎么能讓你到別人家里去住呢。”

  馬春娥說:“什么別人家,你也把蘭花看作外人,我樂意住哪就住哪,法律上沒規(guī)定我住在哪。”

  天長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馬春娥說:“那你是什么意思,蘭花比你富裕,黃漢比你們都有孝心,我喜歡住他家。”

  天遠也阻止娘去蘭花家,他說即使要去也要商量一下。菊花和平平也不同意婆婆去蘭花家里,她們說兒子養(yǎng)娘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哪有讓出去的人養(yǎng)娘的道理。

  馬春娥下了決定,她說你們都不用說了,我愛上哪就上哪。

  蘭花收拾好娘的東西,出門看見大哥和二哥都仇視著自己,急忙解釋,她說娘只是去我家住幾天,以后你們想她可以把她接回來住,干嗎這種表情。

  天長說:“蘭花,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么能讓我們做不孝子呢。”

  天遠也責怪蘭花不應該慫恿娘。

  蘭花說:“既然你們說到這里,我也向你們明說了吧,你們口口聲聲說要做孝子,分家的時候怎么不說誰養(yǎng)娘,娘容易嗎,你們想想,就說大哥你吧,你除了每個月給娘寄點錢來你還做了什么,再說娘把錢全還你了,上次二嫂病了,娘去山上找草藥給她喝,她說娘多事,二哥你說說這是什么道理,你們也不用爭了,要是真為娘著想,還用得著今天這樣?”

  天遠和天長都無話可說。

  馬春娥和蘭花前腳剛走,天遠和天長就拉開了戰(zhàn)役,一個說不應該以修房子為由趕娘走,一個說不應該拿娘的錢。后來就動手了,幸好鄰居們拉開了兄弟倆,不然就是頭破血流的下場。這件事很快被馬春娥知道,但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她說兒子都已經(jīng)長在成人了,要殺人放火做娘的也管不住,隨他們?nèi)グ。馬春娥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如刀絞,心里總感覺到要有什么事發(fā)生。

(七)

  蘭花的兒子已經(jīng)半歲,但帶孩子的事一直由馬春娥包攬。黃漢對丈母娘很客氣,說這些事你還是讓蘭花來做,你老就休息一下吧。馬春娥說,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還帶孩子呢,叫我真閑下來我還閑不住呢,你把我當娘就別管這么多,對蘭花好些就行了。黃漢不是傻子,丈母娘說的話當然聽得懂,后來他從來不在丈母娘面前罵蘭花半句,履行了一個丈夫的責任。

  天遠出事了。

  馬春娥正在給外孫洗尿布的時候,天長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了蘭花家的屋子里,嘴里斷斷續(xù)續(xù)的在說,娘,天遠……天遠出事了……天遠出事了。

  “咋了?”馬春娥從木凳上猛烈的站了起來,手上的尿布滑落在水盆里,濺起一陣水花。

  天長擦著臉上的汗水,結(jié)巴著說,“娘……他……他……他打死……他打死人了。”

  馬春娥的心一下沉了,身體跟著晃了晃,既而冷靜了下來,說:“天遠打死人了,他,他把誰打死了啊?”

  “黃老四。”天長說。

  馬春娥急忙跟著天長走,出了門又轉(zhuǎn)身進門,說孩子還在床上呢,我得給蘭花說說去。

  蘭花抱著孩子,與黃漢一起跟在馬春娥身后,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們那還有心思彈棉花。蘭花問二哥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打死人了?天長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拍拍腦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說天遠去黃老四家要賬,要去年黃老四借他的兩千塊錢,黃老四說沒有字據(jù),不承認欠錢的事,后來就發(fā)生了爭執(zhí),是黃老四先動的手,天遠拿起鋤頭就把黃老四給砸壞了。天長大體把事件解釋了清楚。

  “那大哥呢?”蘭花說。

  天長說:“跑了,我到黃老四家的時候他就不見了,黃老四的舅子叫了大幫人來,說要打死天遠。”

  馬春娥說:“這還了得,天遠膽子也太大了,兩千塊錢就傷了人命,能跑到哪去,殺人了要償命的。”

  天長說:“這個事又不是天遠的錯,明明是黃老四先動的手。”

  到了家里,菊花正坐在門檻上望著天空,淚水像兩條小溪般從她憔悴的臉上流下,她的襯衣似乎已經(jīng)被淚水和汗水浸泡著。對于婆婆一行的到來,菊花似乎毫無知覺,她怔怔的。

  馬春娥走到菊花面前蹲了下去,說:“菊花你也別太傷心,是禍躲不過,天遠人呢?”

  菊花哇地大哭起來。

  蘭花去了黃老四家一趟,證實了大哥打死了黃老四的說法。正如天長所說,黃老四的舅子正糾集著一大幫子人在找天遠,這群人大多都拿著鋤頭和菜刀,黃老四的舅子說只要看見黃天遠就打死他給黃老四抵命。但這群野蠻的人卻不敢動天遠的親人,因為黃老四本身就是天遠的堂兄。

  有人說天遠躲進了老虎巖。

  黃老四帶著人打著燈蘢把老虎巖翻了個底朝天,仍是沒見著天遠。

  蘭花說:“娘,這樣下去,真讓黃老四的舅子找到大哥,非得把大哥打死,我看還是報案吧,黃老四欠大哥的錢,說不定事情有轉(zhuǎn)機。”

  馬春娥說:“也只能這樣了,天長和黃漢,你們到鎮(zhèn)上去報案,要記得把事情說清楚,千萬要說清楚。”

  天長和黃漢拿著手電筒出了門,從景陽到鎮(zhèn)上約二十公里,晚上大多沒有車輛經(jīng)過,兩人只得步行。

  找不著天遠,黃老四的舅子并不死心,派人住在了天遠家里,想守株待兔。馬春娥當然不依,說天遠就算是犯了王法也得政府來處置,其它人是沒有權(quán)利的,如果天遠要真回家,你們也不敢把他怎么樣,我親自送他去政府,要是誰敢動他,我就跟他拼命。馬春娥還不允許任何人住進天遠的家里,黃老四的舅子派去的人只得守在院子里。

  折騰了大半夜,天長和黃漢回來了,是坐派出所的車回來的。

  警察說天遠的事他們都知道了,黃老四的案子得政府來管,其它無干的人盡快的離開現(xiàn)場。雖然只有兩個警察,卻都帶著槍,人們也都愄懼,黃老四的舅子只得解散了他的那幫人,但他卻惡狠狠的對警察說了一通話,大體意思是政府千萬不要放過這個殺人犯,抓到后一定要砍他的頭讓他抵命,如果需要群眾們幫忙他可以出力。警察根本沒有理會那一群蠻牛,開始在現(xiàn)場調(diào)查起來……

  一夜難眠,東方發(fā)白的時候警察已經(jīng)坐在了天遠的家里,向菊花和天長等有關的人詢問。后來天長問警察有理打死人是不是不會被槍斃,明明是黃老四欠債不還還先動手打人。警察給黃家人一個滿意的答案,只要天遠自首,政府會從寬處理。但至于天遠會不會被槍斃,警察說得要人證和物證。

  一夜間,馬春娥似乎蒼老了許多,發(fā)絲中也出現(xiàn)了幾縷白發(fā),她的臉色蒼白,眼眶里含著淚水。警察走后,馬春娥就主持了一次家庭會議,她說天遠的事鬧大了,這是人命的問題,要是黃老四家里同意和解,我們花幾萬塊撿回天遠的命,但人家公安同志說了,只要天遠自首,這事就有轉(zhuǎn)機,可眼下天遠在哪,老虎巖沒有,村子里也沒有,他一分錢也沒帶,能上哪去呢,我看,天遠走得不遠,可能被這事嚇著了……我下決心了,就像蘭花所說的那樣,黃老四家不可能放過天遠,我們是報了案,畢竟天遠還沒露面,如果被人逮住了不被打死都會被剝層皮下來,找找吧,找著了就把他綁了,給政府送去。

  菊花一聲不吭,這會她早嚇得面如土色,四肢無力,心里只盼著天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蘭花的孩子突然哭鬧起來,雙手在被褥里亂抓,哭聲在天遠家新修的屋子里蕩漾著,記所有人的心里都寒顫起來。

  馬春娥說:“孩子怕是餓了。”

  蘭花拉開衣服,露出一只填滿的乳房來,然后拿起黑黑的乳頭塞進孩子嘴里,孩子頓時停止了哭聲。

  黃漢看著蘭花和孩子,喉嚨里咕咕的吞下了一連串的口水。

  馬春娥看著女婿那幅狼狽樣,說:“大家都餓了吧,昨天下午到現(xiàn)在都沒吃東西,做飯吧,人是鐵飯是鋼。”

  幾個女人進了廚房,剩下馬春娥與兒子女婿在客廳里沉默著。

(八)

  黃老四的死很意外,但老虎巖的傳說,再一次靈驗了。

  人們開始討論十幾年前的事。

  有人猜測,如果黃老幺是主謀,為什么黃家會在段家的后面,這里面一定還有原因,但陳支書的命運似乎也太好了,他只是瘋了婆娘,并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娶了二房,生活得很幸福,估計這事還沒完,沒準哪天大禍就會在陳支書身上降臨……關于老虎巖的事,人們越說越玄幻。

  馬春娥又要去找菩薩,被蘭花阻止了。

  蘭花的一席話讓馬春娥定下了心來,并堅持了去找兒子自首的思想。蘭花說:“如果老虎巖的事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為什么陳支書沒事,如果世界真的有神有鬼,還種什么田,每天求神拜佛就行了,現(xiàn)在誰也幫不了大哥,只有他自己去自首,去說明當天的情況,說明他是自衛(wèi)傷人,法院就會輕判,眼下關鍵就是怎么讓大哥出來。”

  菊花病了,是被嚇的。醫(yī)生說菊花病得不輕,家里人一定要注意照顧,不然她會有輕生的念頭。馬春娥不得不放棄思念兒子,陪伴在兒媳床前,說一些讓菊花欣慰的話。

  天長和黃漢組織了一些信得過的親戚繼續(xù)找著天遠,他們還隨身攜帶了武器,說黃老四的舅子的那幫人真要硬來,就跟他們拼了。馬春娥害怕天長莽撞的性格會再鬧出事情,便請來陳支書跟著天長。陳支書也是當年老虎巖事件的當事人,他不信邪,所以跟著去找天遠,畢竟天遠在村里犯了法。

  黃昏的最后一道光從老虎巖上抹走,景陽的人們都躲進了屋子,生怕老虎巖的神靈再次發(fā)怒。

  上山找天遠的隊伍回到了天遠家里,一邊吃飯一邊商議著明天的事。

  黃老四的棺材已經(jīng)置辦好,因為報了案,黃老四的靈堂才沒設在天遠家里,但天長仍舊被黃老四的舅子叫了過去,說總得有人照應著。馬春娥怕那些人對天長不利,叫了幾個人跟著天長去黃老四家里,為黃老四守靈。農(nóng)村中類似的官司,一般死人都會放到兇手家里,讓兇手下不了臺,親人也跟著受罪。黃老四的棺材沒放到天遠家里,全靠蘭花的努力。天遠打死黃老四的當天,黃老四的女人便要帶著尸體和兒子到天遠家里,蘭花說不行,這樣死的人不得安寧又把事弄得更大,打死人當然得抵命,但得照政府的法律來辦事,喪事由我們辦,但黃老四不能放在我們家。礙著黃老四與天遠是堂兄關系,黃老四又欠天遠的錢,黃老四的女人便咽下了這口氣。

  盡管黃老四死于非命,喪事辦得還算體面。有人這樣評論,說要不是天遠把黃老四打死,這潑皮死的時候恐怕連口棺材也沒有。黃老四在村里的名聲很壞,好聽懶做,精通賭嫖,還打經(jīng)常女人,鄰居們暗地里都說天遠是為民除害。

  誰也不知道天遠躲在哪。

  派出所的人來給馬春娥傳信,說已經(jīng)開始下達了抓捕天遠的命令,希望知道天遠下落的人能夠通情達理的站出來?粗稍诖采系木栈,馬春娥決定明天上老虎巖去找天遠,她總有一種感覺,天遠沒有走。

  此時的馬春娥,已被歲月折磨得剩下了最后一股毅力,那就是尋找兒子的毅力,她要找到天遠,找到她的心頭肉。馬春娥不要任何人陪伴她上山,她說人多了天遠會起疑心,起了疑心就不會出來相見,還是我一個人去,天遠從小就很聽話,娘的話他一定會聽的。

  老虎巖不是普通的山巖,村里人一般不會上老虎巖,一是對傳說有所擔憂,二是老虎巖的路根本算不上是路,那是陡峭的、長滿荊剌的,沒有路的路。馬春娥提出要上老虎巖,兒女們強烈的反對,說天遠根本不在老虎巖,再說這兩天已把老虎巖翻了個底朝天,去了也是白費。馬春娥堅持要去,并且要一個人去。

  天遠躲起來的第三天,馬春娥上了老虎巖。

  陳支書說:“這老婆子多半是有去無回,男人上去都得費好大的勁,他一個老婆子上去了能干什么,還不是想跳老虎巖。”

  陳支書的話讓蘭花很驚訝,她怪自己怎么就沒想到這事,但娘走的時候反復叮囑,說天黑前要是還看不見我下山,你們才能上山找。蘭花心里在祈禱著,希望娘能找到大哥,平安的下山。

  馬春娥為什么會有一種感覺,除了她相信天遠是她掉下來的肉,感覺到天遠的內(nèi)心世界外,她還知道老虎巖上有一個地方可以呆人。有一天,黃老幺帶著馬春娥上老虎巖,說去收網(wǎng)。獵人通常先在白天把陷井設計好,過了一夜后再去收獲獵物,黃老幺并不是專一的獵戶,但從老一輩手里學到了一些捕獵的方法,那晚他做了個好夢,醒天拉著馬春娥上山,說今天準能逮到東西。果然,馬春娥看到了一頭肥大的野豬掉進了陷井里,這估計著這頭野豬至少有兩百斤。黃老幺正準備開槍殺死野豬,意外卻發(fā)生了,地面發(fā)生了劇烈的震動,像是千軍萬馬般即將到來。黃老幺拉著馬春娥就跑,說大事不好了,野豬來了。馬春娥跟著丈夫拼命的跑,然后躲進了一個山洞里,她看見至少有一百頭野豬發(fā)瘋般在林子里跑著,飛沙走石。黃老幺事后說那山洞叫野豬洞,是獵人們休息的地方。后來很少人上山,野豬洞的地勢又很偏僻,很少有人知道有那么個地方。然而,在那個封建迷信的年代里,遇上群豬并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所以馬春娥從未對人提起。

  天遠沒走遠,他放不下家里,他就躲在野豬洞里。

  馬春娥在野豬洞外喊:“天遠——天遠——我的兒啊,你在不在里面啊?”

  天遠不敢回答,他害怕,前天村里人也曾到過洞口,但洞口被樹木雜草摭著,天遠知道有人在找他,但找他的人并不知道雜草里有洞。

  “兒啊,你在里面嗎?”馬春娥說。說著,她不顧一切的走進了野豬洞。

  天遠哭了,抱頭痛哭。

  馬春娥看著天遠,這那是他的兒,簡直是一個乞丐,一個野人。此時的天遠,亂糟糟的頭發(fā)上沾著泥巴,臉上一道道的傷口邊上涂著煤炭,藍布襯衣已經(jīng)破了幾道口子,膀子露在外面,一條樹滕被當作褲帶纏在腰上,褲腳邊的線從下到上的脫離,直至膝蓋,皮鞋被一層泥緊緊的裹著,他的眼球布滿血絲,臉色蒼白,身體在不斷的顫抖著。

  馬春娥也哭,她從未這么傷心的哭,她說:“我的兒啊,你怎么弄成這樣子了,都是娘的錯,老天啦,不知道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孽,讓我的兒來受懲罰……”

  天遠向娘說了打死黃老四的過程,他說:“早上起來就覺得眼皮跳像有什么事發(fā)生,吃過飯后突然想起前幾年黃老四欠我的錢沒還,就上他家去了,開始黃老四說沒錢還,后來說著說著他就不認賬了,說我拿他沒法,當初又沒立字據(jù),他還指著我的臉說別給臉不要臉,像我欠他錢似的,后來我們就吵了起來,黃老四進屋拿了菜刀出來,我見事情不妙就順手拿起他家門前的鋤頭,他拿菜刀往我頭上砍,我讓開了,他又砍,這事他媳婦和黃青青看見的,是他逼我的。”

  馬春娥說:“跟娘回家吧,他們不敢把你怎么樣,派出所的人說了,只要你自首就沒事,你要是這么躲著不把事情講出來,你的名聲可就全完了。”

  天遠不回家,他說:“回去也是死,還不如躲一天算一天,打死人就得抵命,自首還不是去送死。”

  馬春娥說:“你不回我也不回,無論你走到哪,娘都陪著你。”

  天遠說:“娘你這是何苦呢,我殺人了那是命不好,還有天長蘭花呢,你別想不開,我這事我心里有數(shù),你還是先回去,等風聲過去后我就到外面去。”

  馬春娥說:“那你媳婦咋辦,她都快瘋了,你妹問過很多人,你的事不大,你是屬于自衛(wèi)不是殺人,不會被判很多年的,娘都想好了,只要你去自首,娘砸鍋賣鐵也要幫你打官司。”

  天遠說:“娘你不要再說了,我死也不回去,回去還不被打死。”

  馬春娥橫下了一條心,說:“那好,你不回去,娘就死在你面前。”

  僵持了一陣,天遠放棄了逃跑的念頭,跟著馬春娥下了老虎巖。當然,天遠回家的事是保密的,村里的人并不知道,夜里馬春娥便領著兒子到派出所自首,她怕夜長夢多,黃老四的狐朋狗友知道天遠回家后一定不會放過天遠。在派出所里,馬春娥央求替兒子坐牢,但沒得到許可,所以馬春娥與兒子的最后一面大約是在凌晨兩點,她眼睜睜的看著兒子被戴上了手銬,走向另一個世界。

  第二天,黃老四的舅子便帶著一幫人氣勢洶洶的到了天遠家里,還滿屋的搜查。當時只有菊花一個病號在家里,只得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翻箱搗柜。后來馬春娥把黃老四的舅子告上了法庭,那個與黃老四一樣的潑皮因為入室搶劫和威脅他人而被判了兩年。

  半年后,天遠的案件開庭審理,由于天遠有充分的證據(jù)能夠證明他是自衛(wèi),黃老四的女人也承認黃老四欠天遠的錢,天遠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賠償相關費用一萬元。黃老四的女人還在法庭上講述了黃老四打她的場景,并展示了她身體上的傷疤。當然,黃老四的女人并不是有意的幫著外人,她是被馬春娥感動。天遠自首后,馬春娥便到黃老四的家里,說天遠犯下的罪做娘的要替他擔當。馬春娥在半年時間里做了幾件有意義的事,一是把黃老四的女人的闌尾炎給治好了,二是把黃老四的房子復修一新,三是給黃老四的女人找了戶人家。開法庭那天,景陽村每戶人家都抽出一人去給天遠做證,證明黃老四平時作惡多端,當然,最關鍵的是天遠的堂侄黃青青證明了是黃老四先動的手。

  景陽村總算是太平了下來,老虎巖總算太平了下來。

  有一個人卻開始擔驚受怕起來,這個人就是陳支書,因為老虎巖的終結(jié),也許只有他才能夠完全的解釋清楚。

(九)

  上天與人們開了個玩笑,景陽村的人一直等待了二十年,也沒見著老虎巖再有什么事情發(fā)生。當然,人們所希望的不是老虎巖上出現(xiàn)老虎,而是三十多年前與老虎事件有關的那三個人,應該還有什么新鮮事兒。

  陳支書一直太平。

  馬春娥有時還會與陳支書開玩笑,說:“就你命長,能活到現(xiàn)在。”陳支書也不會計較,他的確是幸運的,三個人當中罪行最輕的,至少來說他現(xiàn)在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讓陳支書不與馬春娥計較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蘭花的兒子黃偉正在與他的孫女陳梅談戀愛。

  二十年,像風一樣刮過了。

  景陽村卻變了樣,路邊的平房都不見了影子,全是高樓大廈,很多人都有轎車,景陽還被定為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原來的幾千人口上漲到幾萬人,鄉(xiāng)村似乎在轉(zhuǎn)眼間變成了大城市。

  黃漢仍然在彈棉花,不過他的家庭作坊已經(jīng)變?yōu)楣S,手工變成了機械,還有二十多名工人。蘭花打理著工廠的財務原材料等事務,在黃偉出生后她就沒再要孩子,她說政府的標語寫得好,少生優(yōu)生,幸福一生。

  盡管天遠已經(jīng)重新生活,天長也過上了好日子,但馬春娥還是沒有與他們?nèi)魏我粋人一起生活,她仍然住在蘭花家里,天遠和天長也多次托人去接娘,但每次都得到同一個答案。馬春娥說,我哪也不去了,他們要是有黃漢的一半孝心,我也就回去了。馬春娥說的他們,是兩個兒媳。天遠出來后,馬春娥把存款取了出來,給天遠開了個電子加工廠,天長為此有些不滿,說娘在天遠身上已經(jīng)花了不少錢,現(xiàn)在又拿出了家底,他天遠不是還有房子嗎。這些話并不是出自天長心里,而是杜平平吹的枕邊風。馬春娥了解自己的兒子,對于天長的牢騷,她沒作任何解釋,她說一方有難還八方支援,我是天遠的娘,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受苦。

  天遠和天長的命一樣,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景陽的人都說是馬春娥的命好,是她的善良感動了上天。在人們的視野里,馬春娥并不只是幫助了兩個兒子,她對每一個人都面帶微笑,似乎又都幫助過每一個人。

  有人要把老虎巖開發(fā)成旅游景點,但遭到人們的反對。王書記沒辦法,只得求馬春娥,他說老虎巖的事大娘最清楚,只要你站出來給大伙解釋一下,大伙都得聽你的,馬大娘你得幫幫我們。馬春娥考慮了半天,給王書記一個模糊的回答,她說那些打老虎巖主意的人恐怕是想賺錢吧,這山是國家的,國家想咋辦就咋辦,不必理會那些人。后來王書記對人說,我還不知道景陽還有如此能耐的人在,馬大娘的氣質(zhì)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人們的反對最終沒有成功,政府仍是把老虎巖轉(zhuǎn)讓給了投資公司,說要建國家級地質(zhì)公園,是保護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

  不到一年,老虎巖就變了樣,原始的氣味沒有了,還建起了動物園,運來了老虎,讓老虎巖成了名副其實的老虎巖。上老虎巖觀光的人絡繹不絕,但老虎巖的往事并無人知曉,隨著時間的消逝,現(xiàn)代社會的朝流已把神話淹沒,連景陽的人們也把關于老虎巖的故事當作是荒謬之說。

  與馬春娥一代的人,已經(jīng)為數(shù)不多,所以在馬春娥過七十五大壽的時候,蘭花提起了老人的事。因為前段時間天遠把馬春娥接回去住了半個月,最后馬春娥氣呼呼的又回到了蘭花家里,她說那幾個孫子真不懂事,那做娘的也太慣著他們了。原來天遠的兒子黃明明喜歡上網(wǎng),還逃學,成績在班級里倒數(shù)第一,馬春娥便教導孫子,說不要耽誤了學習,要好好的讀書,將來給黃家人爭光。黃明明平日里就驕生慣養(yǎng),他根本就不習慣這么一個老人在耳邊叨嘮,他大聲的說,奶奶你別多嘴,我爸知道了又要揍我。菊花也維護兒子,說娘你就別操心了,他們這一代與我們那一代不同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要不偷不搶就行了。馬春娥就把這事告訴了天遠,天遠說這事還得了,這小王八再過幾天就中考了,還在上網(wǎng),我得好好的教訓他。黃明明被揍了一頓,他的眼里懷著一股仇恨,馬春娥看得出那股仇恨是針對她而來。后面幾天,黃明明甚至在奶奶面前說臟話,還說老人家,請你要注意衛(wèi)生。馬春娥差點氣出病來。

  蘭花說,今天大家都坐在這了,有句話我不得不說,娘今剛好七十五,大家都歡喜著呢,我看娘的身體活到百歲沒問題,我倒是希望能這樣,好讓做子女多盡點孝心……

  聽著蘭花的話,天遠和天長的臉上像有蟲子在爬,那種難堪讓他們恨不得找條縫隙鉆進去。幾個孩子卻無所事事的聽著大人們的談話,似乎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蘭花說了一件事,就是黃明明上網(wǎng)的事。蘭花說,今天沒有外人在,我就把這事說說,人總是要老的,那能不臟,但我們都是娘這雙臟的手養(yǎng)大的,我說這事不是針對大哥你說的,娘活不了幾年了,這話本不應該在今天說,但我心里窩著這火,不說不行,就說大哥你吧,娘為了你的房子,為了你,付出了多少,不用大家說你心里也知道,上你家住半月就惹上一身氣回來,娘還說活著沒什么意思,按理說你們應該贍養(yǎng)父母,可老讓娘操心,可娘呢,罵孫子幾句都不行,你黃明明都上初三了,也應該懂事了,照我說罵你,打你都是應該的。

  一家人都在靜靜的聽蘭花激烈的講話。

  馬春娥說,我沒有把幾個孫子帶大,心里愧疚。

  在兒子的眼里,娘似乎就有責任把自己養(yǎng)大,然后再養(yǎng)孫子。一種依靠的思想,讓天長與天遠都覺得娘總是在為自己的女兒著想,從來就不把孫子們當回事,他們給子女灌輸這些理論,讓他們對祖輩懷恨在心。黃明明就是接受了這種思想的孩子。

  過完大壽,馬春娥就病了。

(十)

  馬春娥的病,是孫子黃明明惹的。

  黃明明迷上了網(wǎng)絡游戲,不思進取,班主任干脆拋下話,說他的家長都不管我還管什么。馬春娥要管,她始終認為沒有帶大孫子是一種錯誤。說起馬春娥沒有給兩個兒子帶孫子,這里面還有些內(nèi)容,因為天長和天遠的孩子幾乎都是一年出生的,老太太想著帶老大的孩子老二有意見,帶老二的老大也有意見,干脆就不帶。讓馬春娥決定不照看孫子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兩個兒媳壓根就沒想讓她帶。

  馬春娥去網(wǎng)吧找孫子,網(wǎng)吧老板說向她反映了一件事,說前陣子他媽來過,但這小子沒跟他媽走。馬春娥找到了孫子,說,明明,玩什么呢,今個奶奶做了好吃的,走,咱們吃去。黃明明不置一顧,繼續(xù)玩游戲。馬春娥為啥去找孫子,她是聽外孫說黃明明已經(jīng)好幾天沒去學校,還從家里偷錢。

  馬春娥說:“明明,回去吧,你爹在和你娘吵架呢。”

  黃明明說:“吵吧,打死了才好,心煩。”

  馬春娥想拽孫子出網(wǎng)吧,動作還沒拉開,黃明明掉頭就跑,然后無影無蹤。馬春娥窩著氣回了家,然后一病不起。

  天遠把兒子揪到娘床前,讓他給奶奶賠不是。黃明明瞪著老人,然后做了個奇怪的動作,說,奶,我錯了。天遠便把兒子給放了,說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都是他娘慣的,娘你就別管這些了,我看明天還是去醫(yī)院去看看。

  馬春娥閉著眼一句話不說。

  菊花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蘭花進了屋,說:“我剛回來的時候好像看見明明又去網(wǎng)吧了。”

  天遠的臉色頓時暗了下來,咒罵著出了門,菊花快速的跟在后面。

  馬春娥這才睜開眼皮,說,我想喝水。

  蘭花倒了杯白開水遞到娘手里,說:“娘你還真氣著了,我看明明也就那樣了,他爹娘都管不住,你就別瞎操心了。”

  哎——馬春娥嘆了口氣,然后又閉目養(yǎng)神。

  俗話說兒是娘的心頭肉,馬春娥這病是為兒子生的,兒子這命苦啊,生了這么個敗家仔,現(xiàn)在年齡才這么小就這么不聽話,以后也別指望他能養(yǎng)老送終了。想著這些,馬春娥的心里比死丈夫那陣子還難受,但她有另外一種預感,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像黃老幺要走前的那種感覺。

  蘭花安慰娘,說下一代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你都這把年紀了生不得氣,你就躺在床上好好的休息幾天,等你能下床了我們?nèi)タ此墓。四姑是蘭花爹的堂妹,和馬春娥同樣的命運,但她只有一個女兒,現(xiàn)在牙齒全都掉光了,靠女兒女婿供養(yǎng)。四姑的家在離景陽有五十里的清河,今年多次托人帶信來讓蘭花娘倆過去嘮嗑幾句,但蘭花家的事多也就給托延了下來。蘭花知道四姑和娘的感情好,大小事都會在一起商量,所以想借此讓娘的心情寬和些。

  沉默了半天,馬春娥的臉色明朗了起來,蒼白的鄒紋里透著丁點紅潤,她精神的說,我今天就去你四姑家,這幾天眼皮老跳,說不定你四姑也病了。

  蘭花說:“娘你怎么想四姑病啊,她可比你看得開。”

  馬春娥起了床,讓蘭花收拾幾件衣服,說要過去住幾天和四姑好好的聊聊,我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你四姑這個人啦,命苦啊,要是他女婿有黃漢一半好就好了,你說這人咋就這個命,辛辛苦苦的把女兒拉扯大,圖的啥,還不是圖老了有個送終的人,我這次去要是看見她受欺負,我就和他拼命……

  一只烏鴉孤獨的站立在院子里那棵快枯萎的梧桐樹丫上,發(fā)出一聲奇怪的叫聲——

(十一)

  呱——一只烏鴉展翅飛起,然后繞著磚房盤旋。

  該死的鳥。

  四姑說著,一邊用竹桿想把鳥趕走。這只鳥像故意惹四姑生氣似的,一會停在陽臺上,一會又飛起。馬春娥聞訊而來,也拿著竹桿趕那只烏鴉。

  烏鴉不是什么好兆頭。

  一個上午過去了,蘭花心里總算平靜下來,她真的怕兩個老人出點什么事,自從娘到四姑家后她每天都睡不好覺,今天正準備來接娘回去,剛來就遇上四姑在罵那只烏鴉。

  “媽……媽……”

  蘭花的二姑娘雪情喘著氣跑進了院子,汗水像下雨般灑在水泥地上。

  馬春娥說:“咋了情兒,累成這樣子?”

  雪情用手叉著腰,努力的吸了口氣,然后激動的說,外婆,大舅死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雪情哪見過這種陣勢,原本大舅死了心里就害怕,她見過電視里的那些老人,聽見這種消息馬上就會暈倒,現(xiàn)在面前有兩個老人,并且面色鐵青。雪情哭了,她說大舅死了,姑婆家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他們都上大舅家去了,讓我來通知你們……

  馬春娥細心的聽著外孫女的哭訴,她根本就不相信天遠死了,她想肯定是雪情搞錯了。

  蘭花見事態(tài)嚴重起來,便拉了下娘的袖子,說:“瞧這孩子說的跟真的似的,我們回去看看吧。”四姑也說快些回去看看,莫不真出了大事。四姑還讓女婿去找了輛小四輪,說這么遠的路趕回去得好長時間,也不知道雪情是怎么跑來的。

  一路上,蘭花都緊緊的抓著娘的胳膊,她覺得雪情不像是開玩笑,大哥是出事了,她怕娘承受不了。馬春娥很平靜,下車的時候還拍拍蘭花的背心,說你害怕啥。

  天遠家的門口早已擠滿了人,看見老太太來了便讓出一條道來。

  十幾米路,馬春娥像是走了幾十年,她覺得自己累了,身子骨也不行了,恨不得就倒在地上好好的睡一覺,但另一個聲音又在促使著她向那個地方走去……世界一下就平靜了下來,之前堂屋劇烈的哭喊聲也被突如奇來的腳步聲給拖延,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默默地流著淚,她們生怕自己的動作影響到一位母親的思考……馬春娥終于看到了天遠,這哪是他的骨肉,邋遢的胡須蓋住了他半邊臉龐,安祥的眼皮沒力氣了,頭發(fā)也亂七八糟的,粗糙的手指上全是泥土,衣服、褲子、皮鞋沒有一點時髦,破舊得就像當年黃老幺的打扮……大約兩分鐘的時間,馬春娥便轉(zhuǎn)過頭,走出了堂屋……劇烈的哭喊聲再次響起。

  馬春娥走到院子里,抬頭看看那白花花的天空,這是怎么回事啊,天遠就這么走了,哪有兒走在娘前面的道理,有罪也應該娘來背啊,怎么什么事都讓他攤上,黃老幺啊黃老幺,你說你當初上那老虎巖去干什么呢,兒女們都是你害的。

  沒人敢打擾老太太的平靜,都知道失去兒子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蘭花——蘭花,”馬春娥在院子里喊。

  蘭花哭著跑出了堂屋,努力的控制住淚水站在娘面前。

  馬春娥說:“請人沒,沒請快去請。”她說的人是替天遠送行的人,陰陽先生。

  黃漢說:“請了請了,說三點到,要不蘭花你和娘先回家吧。”

  蘭花又去拉娘的衣袖,卻被甩開了,蘭花頓時大吃一驚,心想娘這下是傷心了。馬春娥說:“哭什么哭,人到老都要死的,天遠命不好,哭也哭不活,我死了你們要是這樣哭,哪有安寧。”蘭花知道娘是在為自己開脫。

  馬春娥說:“拿紙把天遠的臉蓋上吧,你們一點事也不懂……”人們在老太太的叨嘮聲中有些失望的離開了黃家。

  客廳里,黃明明在向親人們解說爸爸突然暴病的情況,他說我放學回家爸爸正在院子里坐著,他問我今天是不是又去網(wǎng)吧了,我說沒有,他說我撒謊,站起來要打我,手還沒打到我臉上,他就倒下去了,嘴巴一直吐血,我找二叔過來他就沒氣了。

  做法事的李先生晚上六點才到,但他沒有立即做法事,而是要求要單獨的與馬春娥談談。

  馬春娥說:“李先生你是要問黃老幺的事吧?”

  李先生說:“老太太德高望重,什么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我就直說了吧,這趟活我是不想接的,但我干了這行又不能壞了名聲,我是硬著頭皮來的,我要的是老太太一句話,我看過你家的地基,必定有個人會受火災才能化解,如果這事不處理,以后恐怕還會生事。”

  馬春娥說:“那就送火化場吧。”

  李先生說:“老太太是情理中人,這法事不做也罷,做也只是形勢,但墳地必須得在老虎巖上,解鈴還需系鈴人。”

  馬春娥說:“這個有點難了,現(xiàn)在山是別人的,我們有錢也買不過來啊,這可怎么辦,李先生,還有別的辦法沒有?”

  李先生思考了半天,說:“有辦法,就是路有點遠了,獅子山上有地,能適合他。”

  獅子山離景陽有幾十公里,所以馬春娥按照李先生所說的話召開家庭會議的時候遭到了反對,首先不同意的就是菊花,她說再怎么也不能拿去火化,死了還讓他受罪。蘭花說現(xiàn)在都提倡火化,也不是什么受罪的事,人死了什么也不知道,倒是獅子山太遠了,根本就不方便。天長也不同意,他說要是錢不夠從我家里拿,要不棺材錢我來出,怎么也不能讓哥死了還受罪。

  馬春娥讓蘭花把孩子們帶出了房間,然后把李先生的話重復了一遍。

  沒人再反對,都說娘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下葬那天,縣政府的領導都來了,說馬春娥思想先進,帶動了群眾,起到了模范作用,縣里還專門安排了車輛把天遠的骨灰送到了獅子山。景陽的街道兩旁都站滿了村民,莊嚴而好奇。

  后來有人說,黃天遠是值得的,要是他不死他的兒子就不會被馬春娥管教,就不會考上大學。也有人說馬春娥的喪事應該比天遠熱鬧,但死在兒子后面多少有些不應天理,也就自然的受到了報應。

  然而,天遠的死,卻給老虎巖增添了更多的神秘。

(十二)

  黃明明考上大學那天,跪在馬春娥面前泣不成聲。

  天遠死后,菊花就嫁了。菊花是受不了黃家遭遇老虎巖系列事件的影響,又有人給她出了點子,于是她就直接的與馬春娥談判,一是讓別的男人上門,二是她嫁出去黃明明跟著奶奶,黃明明不愿意媽再找繼父,便答應要和奶奶住。馬春娥無條件的接受,為了給天遠辦喪事,天遠的存款已經(jīng)沒了,至于菊花帶走了多少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畢竟一個女人再嫁也不好過日子。但黃明明口頭上說和奶奶住,當馬春娥搬到天遠的房子時他的態(tài)度就來了個大轉(zhuǎn)彎,有時還會罵上幾句。馬春娥硬著頭皮天天跟著黃明明到學校,然后蹲在學校門口等他放學,開始黃明明翻墻去網(wǎng)吧,后來見奶奶這么執(zhí)著,也就心軟了。

  黃明明考上了大學,所有人都高興,說黃家總算有了個大學生,老太太的精力沒有白費。

  天長卻出了車禍,弄得半身不遂,好在家里的養(yǎng)殖場生意興隆,沒給幾個兒女造成經(jīng)濟負擔。黃明明去上學后,馬春娥便到了天長家,開始服待天長。

  一轉(zhuǎn)眼,馬春娥已經(jīng)八十五歲了。

  這天,蘭花來看娘,說雪情談戀愛了,男朋友的爸爸是高中老師,也都打過招呼了,同意兩個孩子來往,等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就把事辦了。馬春娥的耳朵不好使了,眼神也有點模糊,但大體知道了蘭花的意思,她說這事你這個做娘的就要有主見了,孩子的終身大事可大意不得,什么時候叫孩子過來我也看看。

  第二天,馬春娥就走了。

  按照馬春娥的吩咐,遺體送到火化場火化,然后埋到獅子山,她說怕天遠一個人在那么遠的地方孤獨。馬春娥還對親人們說,以后要好好做人,做爹不容易,做娘也不容易。

  有人說,馬春娥臨終前還指著老虎巖那個地方,大約是看到了黃老幺和天遠。

  世間上的事真的很奇怪,馬春娥死后不久,老虎巖上面的旅游公司就垮了,政府見那么大塊地荒著怪可惜,就修建了一座陵園。

  后來一個很有名的風水先生到了景陽,聽說了老虎巖的事后特意的到黃家看了地形,他說沒有什么事,一切都只是巧合。蘭花于是在老虎巖上買了很大一塊地,把娘和大哥的骨灰遷到了老虎巖,遺憾的是黃老幺的墳地因為多次變動,沒有找出骸骨,但墓碑上仍然是刻了黃家上下幾代人的名字。蘭花說有始有終,黃家人在老虎巖上生,也在老虎巖入土。

(十三)

  “媽,痛啊。”

  雪情躺在床上捧著肚子叫喊著。

  蘭花說“忍忍吧,很快就出來了,媽生你的時候還不是一樣的痛。”

  醫(yī)生走進產(chǎn)房,見還沒生出來,說這么久沒生,還是剖腹吧。蘭花不同意,說能行的,用不著剖腹。蘭花是怕雪情痛,她聽說過剖腹,不能打麻藥,怕影響到孩子,活生生在肚皮上劃一道口子把孩子抱出來。

  院長來了,說不剖不行,黃書記剛打電話來了,說一切都得照我們醫(yī)院的辦,出了事我們可擔不了這個責任。黃書記就是黃明明,他大學后分配到鎮(zhèn)上,官運很好,幾年就做了書記。

  蘭花說:“情兒,你忍忍吧,剖腹快些,相信醫(yī)生。”

  雪情緊緊的抓著蘭花的手,她已說不出話來,下半身早已不聽使喚了,稍不注意就會暈過去。

  醫(yī)生開始手術,蘭花被請出了手術室。

  這時雪情的丈夫馬軍急沖沖的走進了醫(yī)院,他在交警隊上班,剛處理好一樁交通事故。見著馬軍,蘭花火就冒出來了,說你是怎么搞的,老婆在生孩子你跑哪去了,要不是雪情打電話給我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來,現(xiàn)在好了,要動手術。

  啊——馬軍大吃一驚,頭發(fā)里全是冷汗。

  蘭花說,這下你急了,我還以為你不急呢,你說你像什么話,粗心大意的。

  馬軍的性格憨直,丈母娘訓話他從來不敢頂嘴,現(xiàn)在更加不敢,他還指望著丈母娘服待老婆坐月子里,所以蘭花發(fā)了一陣怨氣,他嘻笑著低著頭聽。誰知這時候電話又響了……

  蘭花說:“這下你可不能走,你沒見著雪情剛才那樣,嚇得我腿現(xiàn)在還軟呢。”

  馬軍說:“媽,不走不行啊,出人命了,肇事司機還在逃,是個小孩子,我說我老婆正在生孩子去不了,上面說天大的事情也得頂著,你說誰叫我穿了這身衣服呢,你先頂頂,我辦完事馬上就來。”

  蘭花無可奈何,馬軍這種人命案,她見多了。蘭花說:“去吧去吧,啰哩叭嗦的,等下我會向雪情給你說情的。”

  馬軍戴上帽子,一本正經(jīng)的行了個軍禮,轉(zhuǎn)身就跑。

  蘭花心里有驚有喜,這對活寶,讓我整天提心吊膽。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半個小時不到孩子就取出來了,大人也沒事,是個男孩,胖敦敦和活像他媽。蘭花高興得合不攏嘴,說男孩像媽是福氣,孩子長大了準能大富大貴。雪情一臉瘟色,說馬軍又死到哪去了,他還要不要孩子,媽的這樣過著不如離婚算了。

  蘭花看看孩子,又看看雪情,說:“剛來了的,又出事了,一個小孩被撞了,聽說全縣的警察都出動了,上面沒讓他去,我讓他去的,誰叫他穿那身衣服呢,要理解他,我生你那天你爸站在門外面什么也沒幫忙,像個傻蛋,那時候生孩子那有這么開放,都沒有男人在場的,哪像現(xiàn)在,只要馬軍對你好就行了,現(xiàn)在不是有媽在這里嗎。”

  聽著在夸獎自己的丈夫,雪情心里的溫度這才降了下來,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來,說:“大哥和大嫂的事怎么樣了?”

  蘭花的臉色一下就暗了下來,兒大不由娘,當初她就反對兒子的婚事,現(xiàn)在天天鬧離婚,都呆在家里不上班。蘭花說,管他們的,要離婚就早點,整天在我面前做臉色,好像我逼他們結(jié)婚的一樣。

  語言交替間,母女互相安慰,在潔白的產(chǎn)房里蕩漾出動人的旋律;蛟S,又一位母親的誕生,給和諧的世界撒下了無數(shù)幸福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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