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的雪好像總是最晚才下，十二月底，冬天的第一場雪才現(xiàn)身人間。它就像是一個趕末班車的人，一定要在今年趕來。也許正因如此，它下的很急，第一片雪花落向地面后不足一個小時，郊外那座巨大陰暗的監(jiān)獄就已經(jīng)變得潔白如玉。
李峰靜靜的躺在牢房里，瞪圓了眼睛盯著天花板，他身體雖然沒動，但心臟卻是砰砰亂跳。今天是冬至，大雪封山，獄警們到了后半夜就會坐在一樓大廳的火爐旁喝酒聊天。而今天就是他逃跑的最佳時機(jī)，雖然天氣不是很好，但監(jiān)管是難得的松弛，他計劃十二點一到，就開始逃跑。
十、九、八、七……李峰盯著走廊墻上的表默默的數(shù)著，越接近十二點，他的心就跳的越厲害。
零!
他跳下床，拿出早前備好的鐵絲，熟練的撬開了牢房的門。真是幸運，獄警全在一樓大廳，走廊和后院真的一個人也沒有，一切都是那么順利，順利的讓人難以置信。僅僅二十分鐘，李峰就已經(jīng)站在了高墻之外。
雪越下越大，現(xiàn)在往山上跑無疑是送死，但高墻周圍來回移動的探照燈也使李峰惶恐不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只能在不上山的前提下盡量往遠(yuǎn)跑
天可真冷，而且李峰身上穿的也薄。他跑了整整一個小時，但如此大的運動量絲毫沒有讓他感到暖和。正當(dāng)他發(fā)愁的時候，遠(yuǎn)處那小小的暖黃色光點又使他重新振作起來。李峰逐漸加快步伐，可由于風(fēng)雪迷了眼睛，他到跟前才看清這是一間小木屋。
簡直太幸運了!李峰心想，他順利的從監(jiān)獄跑出來，又在這大雪天里找到了安身之所。李峰敲了敲門，一個年紀(jì)和他一樣的男人開了門。男人看見李峰狼狽可憐的樣子，便立刻讓他進(jìn)屋，把他帶到火爐旁邊坐下，并倒了一杯熱茶給他。木屋主人熱情周到的招待甚至讓李峰感到受寵若驚。更奇怪的是，男人看見他穿的一身囚服沒有一點反應(yīng)，反而是像普通人一樣招待他。等一切都安頓好了，男人才問到:“你是南山監(jiān)獄里跑出來的吧”
“嗯，是……不過你不要害怕，我是被冤枉的，沒犯過罪。”
“哦，也是，他們都這么說”
李峰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想辯解，可是一想，就算那人信了又能怎樣，他不是法官，也不能還我清白。無奈，李峰低下頭，抿了一口茶，不再說話。
沉默了一陣后，男人又說道：“你倒是跑出來了，我卻一直沒有出去……”
“嗯?您是說大雪封山嗎?我看雪應(yīng)該明早就能停了。”
那個男人的話總是讓他摸不著頭腦，李峰一半猜測，一半敷衍的聊著。反正雪一停李峰就走了，也沒必要聊的多投入。轉(zhuǎn)眼間，茶喝完了，火爐里的火也小了許多，李峰愈發(fā)疲倦，男人見狀，把李峰帶到臥室門前。
李峰睡眼惺忪的往臥室走去，短短的幾步路他打了四五個哈欠。但當(dāng)他看見臥室的時候卻驚得困意全無，臥室里的樣子和牢房竟然一模一樣，他揉了揉眼睛，里面還一樣是牢房。李峰嚇得往后退了一步，但被男人一把推進(jìn)去，一腳沒站穩(wěn)摔在地上。映著黑色鐵欄桿的寒光照在他的背上，李峰急忙爬起來，把臉擠在鐵門上那狹小的鏤空里，憤怒焦躁的大喊著：“我沒罪呀!我是被冤枉的!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這不是夢!不是!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我出去了!我明明逃出去了……逃出去了……李峰心里默念著
雪越下越大，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白色，灰色是霾，白色是雪。這樣的世界誰能說的清是真是假，一切都是空白，卻又那么混亂。這樣的處境，絕對可以把一個心智健全的人逼瘋。
一陣焦躁過后，獄警從過道一頭兇狠的走來，用力砸著鐵門生氣的說道：“你睡不睡!二半夜的叫什么叫!”
“大哥!大哥!你聽我說!我是無辜的!我不應(yīng)該在這!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
“神經(jīng)病~你坐牢子坐傻了吧!沒見過你這蹲了十年還這么激動說自己無辜的。”
“我……我……”
“行了，閉嘴吧你!”獄警一邊說話一邊向前走了一步，用警棍把李峰捅了回去，頭頂上的吊燈也正好照在他的臉上，李峰這才看清，這不就是之前的木屋主人嗎?
李峰眼神迷離的看著他，嘴里喃喃道：“小…小木屋?”
聲音雖小，獄警卻聽得清楚，獄警微笑的看著他，說了句：“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誰?”
“季林……”李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十年前的事他全想了起來，所有陰霾般的往事全部鉆進(jìn)李峰的腦子，所有那些他拼命想忘記的東西全部都回來了
十年前，李峰和季林在西大街駱駝巷里的同一所中學(xué)上學(xué)。初二那年的第一場雪，在學(xué)校操場的一角，李峰盡顯了他作為扛把子的威風(fēng)。
日落西山，雪漸漸小了，但白的發(fā)亮的雪卻把最后一點夕陽也映得通紅。操場上人不多，也就李峰和幾個看熱鬧的人圍在那。李峰把季林逼到墻角，用著他覺得最威風(fēng)的語氣說著：“我早看你不順眼了……”
“那個……那……我……我沒……沒干什么呀”
“嘿~這小老弟真有意思噢~我打你要理由嗎，啊?”李峰一邊說著，巴掌已經(jīng)打到了季林臉上。“要嗎!?~要嗎!?”言語間，三個巴掌已經(jīng)扇得季林臉頰通紅。
“你讓你媽來打我呀?讓你爸開出租車來撞我呀?來呀!我告訴你，每天十塊給爺交齊了，別等著我來問你要!”
季林捂著臉，眼淚吧嗒吧嗒的掉著，他不敢抬頭看李峰。直到李峰向人群招呼一聲：“我們走!看這小子下回還敢不敢!”季林這才敢微微抬頭，看著一個個遠(yuǎn)去背影。
等人群漸漸走遠(yuǎn)，季林終于癱倒在地，抬著頭瞪著飄雪的天空失聲痛哭。
這樣的日子再平常不過，在那個黃昏下的小巷里，更多的李峰和季林充斥著每一個角落，每天這樣的事也無人問津……
李峰心頭一陣，當(dāng)他回過神時眼前的牢門已經(jīng)消失，唯獨他身上的那身囚服還掛在身上。他和季林站在明亮教室的過道里，但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到底是木屋主人、獄警還是季林?李峰迷惑的看著他，支支吾吾的卻說不出一句話。
“你現(xiàn)在還記得自己自己沒罪嗎?”
“罪!?我哪里有罪?你媽去世了怪我嗎?你爸開出租車怪我嗎?我就跟你開個玩笑我就有罪了?”
“玩笑!?”季林臉上青筋暴起，怒火沖天的喊道：“你管我媽去世叫玩笑?你把我那幾年挨過的巴掌叫玩笑?我就納了悶?zāi)氵@話是怎么說出口的?”
“我告訴你李峰，你們所有人都有罪!你、老師、還有那些看熱鬧的都是罪人!真不知道你們怎么忍心把自己干出的豬狗不如的事輕飄飄的說成玩笑……真惡心!”
“季林，當(dāng)時大家都是那樣，我們都覺得是玩，就你心里敏感的過不去，這能怪我嗎?”
“行，你要真覺得自己沒錯你就走吧，繼續(xù)過你那虛偽麻木的生活吧。門就在那，我現(xiàn)在看到咱班的那個門都能清楚的記得你把我摁在門上扇臉的樣子…………不過也是，我只是你逞能的一個小小的犧牲品，你又怎么會放在心上。”
季林話音剛落，李峰就已經(jīng)站在教室門前，心里暗罵一句神經(jīng)病便一把推開了門。霎時間門縫里的一道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當(dāng)他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心理咨詢室的躺椅上。
李峰這才想起來，自己就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了才來看的心理醫(yī)生�？墒撬较朐綒�，自己是來緩解壓力的，這醫(yī)生咋還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翻了出來。他正想說醫(yī)生的時候醫(yī)生卻主動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而且很親切的問道:“怎么樣?走出心理陰影了吧，你的壓力就是來自你的童年陰影，走出來就好了。”
李峰聽了這話神情才逐漸緩和下來，不過一看醫(yī)生的臉……
季林?
李峰安慰著自己，別想了別想了……我現(xiàn)在看誰都像是季林。
這時醫(yī)生看著他，又說道:“可是我不想讓你出來，我忘不掉的東西你也別想忘記!”
李峰頓時眼前一黑，又回到了那大雪紛飛的陰冷牢房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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