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尋常的冬日早晨,老陳早早起來,端著一杯熱茶坐在自家門口,曬曬太陽,嘬一口熱茶,瞇著眼睛看一看門口的樹,蒼老的臉上滿是舒適。一條老狗趴在他身邊,耷拉著腦袋,時不時抬一下眼皮,安靜的聽著老陳零零碎碎的故事。
老陳指著院子里的桂花樹,說:“這桂花樹,長的越來越好了,到了秋天,桂花都開滿了,就是味道沒以前那么香了。”
大黑依舊懶洋洋的趴著,沒有動。
老陳看向大黑,伸手摸摸大黑的頭,大黑動了動耳朵,沒有睜眼。
老陳:“今天都臘月二十四了,新宇跟小王明天就要回來了,唉!你說現(xiàn)在這年輕人是咋想的?城市里鋼筋水泥的,我進了房子就跟進了監(jiān)獄一樣,哪都不能去,憋屈的緊。唉!他們還死活都要在城里安家,你說他們圖個啥?還是自己家好啊,綠水青山?粗娣!”
老陳:“這冬天的太陽啊,怎么越曬人還越冷呢?走,進屋去,做飯了,今天給你燉一鍋爛肉。”
大黑搖搖晃晃站起來,依舊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
時間過的很快,一轉(zhuǎn)眼年關(guān)就到了。一大早,老陳就等在院子邊,等著兒子一家。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開過來,連忙迎上去。
文宇:“爸!不是叫你在家里等著嗎?這么冷的天出來干什么?別再凍壞了。”
老陳:“這天氣還能把你爸凍壞了?我硬朗著呢,想當(dāng)年我年輕的時候……”
文宇:“好了好了,知道您身體好,咱們進去說,別把你孫子凍著了。”
老陳:“對對對,快進屋,快進屋,飯都做好了。”
老陳幫著文宇把大包小包提進屋,在飯桌上,文宇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
文宇:“爸,這是我從城里給你買的保健品,你拿著吃,不要舍不得。”
老陳:“我可用不著這些東西,你以后再不要買了,買了也浪費。”
兒媳:“爸,你這樣說就不對了,現(xiàn)在條件好了,你也得讓我們孝敬孝敬您不是?”
文宇:“對啊,你就安穩(wěn)拿著吧。”
老陳:“要孝敬你們就回來陪我!”
文宇:“你也知道我工作忙……”
老陳:“我說著玩的,我一天可忙了,你們要回來我還不自在呢,吃飯吃飯。”
兒子兒媳都松了一口氣的樣子,露出笑容。
飯后,孫子辰辰醒了,邁著小短腿過來要老陳抱。
老陳:“來讓我掂掂看胖了沒有。哎呦!辰辰都這么重了,好小子!快去吃飯!”
辰辰去吃飯,夾著碗里的肉逗狗,大黑竄起,辰辰被嚇的摔倒在地,大哭起來。
兒媳立刻抱起晨晨:“哎呀?jīng)]摔著吧?叫你好好吃飯,你沒事逗著狗干什么?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老陳緊張的在一旁看,沒有要責(zé)備大黑的意思。
文宇:“爸,這狗這么不聽話,又這么老了,趁早把他趕走算了,下次咬著晨晨怎么辦?”
文宇作勢要趕走大黑,老陳一直沉默著,擋在大黑前面。
文宇:“爸,你別犟,好不容易回來這兩天,再讓辰辰受傷這個年咱們都不快活,就把這狗趕走吧!”
一直沉默的老陳發(fā)話:“趕走你回來陪我?這狗跟了我這么久,你說趕走就趕走,你說的到容易,你沒有感情,我有!今天你要把這狗趕走了,你也別回來過年了。”
兒子兒媳臉色變得難看,兩人都沒有說話,剩下辰辰的哭聲格外嘹亮。
文宇:“您先別生氣,不趕了還不行嗎?”
老陳哼一聲,走出門,剩下兒子兒媳面面相覷。
眼看到了年關(guān),經(jīng)歷那天的事情父子倆交流變得尷尬,飯桌上大家都很沉默,年過畢,兒子離去。
大路上,文宇:“爸,那我就走了。”
老陳:“嗯,路上小心。”
文宇:“好。”
車開走,老陳回屋,老狗依舊趴在屋檐下,在冬日的太陽里睡的正酣。老陳坐在門口,嘆了一口氣。
過完年之后,氣溫迅速回暖,門前的一切都脫去了衰敗的外衣,樹的枝條吐出新芽,老陳也脫去了厚重的冬衣,太陽越來越暖,老陳坐在門口發(fā)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陪著他的依舊是那條老狗。
老陳:“大黑啊,這春天到了,人要脫衣服,你怎么也要脫衣服嗎,這皮褪的,一塊一塊,怪難看的。”
大黑罕見的輕輕嗚了一聲,依舊是倦倦的。
老陳:“唉!現(xiàn)在文宇電話打的越來越少了,老說忙,東西倒是寄的多,可我哪吃得了這么多呢?人老了,又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一頓就是一大碗。”
老陳抿一口茶,哈出一口熱氣,放下茶,進屋抱出被子,把被子搭在晾衣繩上。
老陳:“這冬天過了啊,被子還是得曬,以前我老不曬,老伴兒就總說我,可我一次都沒聽過,現(xiàn)在啊,想讓她說我,都沒機會了!”
晾完被子,老陳把被子在晾衣繩上拍打兩下,回去坐下。
老陳:“唉,大黑啊!聽說前兩天村東頭的老劉沒了,這人啊,咋就說沒就沒了?年前還好好的,不過好歹撐過了這個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就沒了,還能過下個年嗎?唉!算了算了,不說這喪氣話。今兒個天氣挺好的,咱倆出去逛逛,活動活動這老胳膊老腿。”
老陳起身鎖上了門,大黑搖搖晃晃跟在老陳身后,一人一狗走出院子。
滿山的嫩綠沒有持續(xù)多久,轉(zhuǎn)眼被濃重的綠代替,夏天到來,熱氣讓人心煩氣躁。
樹上的蟬鳴一聲大過一聲,這種天氣沒法出門,老陳在家盯著電視,兩眼空洞無神,大黑趴在樹蔭下,幾只蒼蠅在它身邊繞來繞去,沉睡時間越來越長的老狗動也不動,身上的皮退的越來越嚴重,鼻子已經(jīng)潰爛。
屋里,老陳靠著椅背睡著,屋外,大黑突然站起來,走到院子外,重新躺下。
下午老陳醒來,在門口呼喚:“大黑?大黑?今天這是去哪了?平時睡著動也不動,這么熱的天到是跑的不見了。唉!過一會兒就會自己回來了,我瞎操什么心。”
想到這里,老陳搖搖頭,進了屋。
黃昏,大黑依舊沒有回來。
老陳背著手走到門外,站在院子口張望,卻一直沒有看見大黑的蹤影,眼看天就要黑了,老陳準備進屋拿燈,出門尋找大黑。卻在轉(zhuǎn)身的時候,看到了躺在籬笆旁的大黑。
老陳一笑,對著地上的大黑說:“原來在這睡著,找了你這么久,走吧,天黑了,該進屋了。”
大黑沒有反應(yīng)。
老陳用腳輕輕踢了踢大黑,大黑依然沒有反應(yīng),老陳伸手摸了摸大黑的脖子,老狗的身體已經(jīng)漸漸變硬。
老陳沉默了很久,慢慢走進屋,拿出鏟子,在桂花樹下挖了一個坑,走出院子,將大黑拖到坑旁里。默默站了一會兒,在沉默著走回屋里。
第二天,老陳依然早早醒來,坐在門前,只是身邊少了那條狗。
不過老陳仿佛沒有覺察似的,還在自言自語,一大段話說完,老陳往身邊望去,本該趴著老狗的地方此時一片空蕩,老陳嘴唇翕動著,臉上浮現(xiàn)出悲傷的神色,半晌,老陳嘴里溢出一聲嘆息:“這家里,更空了!” |